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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第1页)

用辛热之剂者,有谓气虚则血不能行,而加滋补之品者。是皆未中病情,宜其不效,且反加剧矣。至此方则专乎顺气,此方则专乎开郁,此方则顺气开郁,兼而行之。兼而行之,何以亦如投石于水,杳无功效?弟再四思之,缘郡主且叶熊占,而忽变喜为悲,必多郁闷。倘见药而生气,则欲藉草木之性以顺气,而胸中之真气先逆而上,乌得有功?故弟有方,而又万万无用也。”赵芮失惊道:“先生真神医也。拙荆一见药碗,无不生气,云:”好好一个男胎,又小产掉了。‘见药即气,实不出先生所料。但何法可以救全,还望先生大德。“素臣道:”老先生可进去与郡主断定,说晚生尚有一方可治,必欢然服药,方能奏效。若再有拂逆,药便不效,病亦不起矣。“

赵芮沉吟,正欲进说。只见屏风后几个宫女丫鬟,急走出来道:“郡主有请。”赵芮进去了一会出来,说道:“拙荆已知先生神术,立等赐方。痛哭流涕,向学生说:‘我们虽艰于得子,但尚在壮年,已经坐喜,将来自可生育。’母亲也是这般劝解。此时性命关头,专望挽回,断不敢生气,叫学生仍前跪求。”说毕,下跪。素臣大喜,扯住道:“如此恭喜。”因将那一个顺气解郁的方,加重了分量,说道:“不必更立新方。”赵芮见不另立方,恐素臣尚挟前嫌。日月力保,必无此事。一面留进书房小酌,一面着人料理药饵。饭刚吃完,有两个丫鬟,慌慌张张的,把赵芮请去。日月惊疑道:“光景有些不妙!”素臣笑道:“不过是服药下去,气顺郁开,积瘀尽下,如悬河决溜,未免着忙耳!”须臾,赵芮趋至,说道:“先生神剂立刻见效,只是血下不止,恐成脱症,奈何?”素臣笑道:“郡主壮年,气血甚盛,何处云脱?瘀若不尽,反成后患。老先生当听其自下,直至四五更天,血色鲜红,方可煎薄粥汤服之。”说毕,告辞。赵芮那里肯放。日月道:“我兄须在此一宿,以安病者之心。弟因同司廉介存得了子,有公席贺他,不能奉陪。”素臣道:“介存得子,弟也该致贺,兄可先为道意。”因拱手分别。那晚酒席之盛,礼意之勤,自不消说。

到明日天明,赵芮出来谢了又谢道:“不出先生所料,几个更次,竟连下一桶多些紫黑血块,到四更尽,方见红血。五更吃了粥汤,睡了一觉。如今觉得心胸宽泰,思量饮食,请先生进去一诊,看是如何?”素臣诊了脉,说道:“已全去。”写了一方道:“此不过安神顺气,活血醒脾,品多而分轻,每日止须一剂,吃了四五剂,就不须服药。总以极稠薄粥养之,半月后,才进以饮食,精神气血,必较前更好也。”说罢,告别。赵芮苦苦留住,用了早膳,才送起身。说道:“昨日承先生责备,学生知罪,不敢言谢,铭之于心,断不敢忘便了。”素臣回馆与长卿讲论医理,日夜不倦,不觉已是岁除。正斋、日月,公分邀了长卿,为两西席开筵度岁。素臣酒后感怀,成诗一律。长卿接过花笺,朗读道:

千里壮心辞骨肉,三更残腊对风尘。

不须后日催前日,已见今人代昔人。

烛泪正怜除夜影,椒花又颂别年春。

且愁裘马翩翩地,何计支离着此身!

众人击节叹赏了一会,说道:“出外之人,不宜悲感。明日岁朝,皇上御殿,大宴百官。二位先生早些同进朝去游览一回,再往各名胜外登眺,不要闷闷的坐在馆中,徒伤怀抱。”次日五鼓,约齐进朝,由西华门而入,到五凤楼后,早望见金銮殿上,九鼎香烟,氤氤氲氲,如云如雾,从午门内倒穿出朝来。只见各官员陆续而至。恰好赵芮领着两个侍郎,前面打着几碗绛纱灯,许多人役簇拥而来。素臣闪避不及,赵芮作揖道谢,着个家人将日月请去。素臣等都到兵部朝房口等候,见一对对绛纱灯,引着几位官员入内。长卿指着开首一人,说道:“这是尚书连世,与赵黄一鼻出气人。后边两侍郎,皆其类也。”素臣点首叹息。少顷,日月气冲冲的走来,素臣问其缘故。日月道:“我那堂弟真是鄙夫!说弟妇感兄活命之恩,况又不受钱帛,要为兄图个出身,但怕兄性气不好,托我相劝。若得削方为圆,便引去拜在安相名下,不日就可进身。被我剥削了几句,说这位文兄,是一个不趋火势的正人,你休得以俗眼视之,俗情待之。”素臣正欲回答,只见各官员一齐走动,长卿等知是皇上将次临朝,匆匆作别,赶进午门去了。素臣、双人步出东阙门,要往国子监中,去摩挲石鼓。素臣口占《兰陵王》一阕,念与双人听,其词曰:

暂栖托,身傍西华南角。天街上,车碾香尘,马簇飞花红的烁。一帘珠落索,卷起龙楼凤阁。千官济济入通明,朝下齐歌太平乐。闲时自猜度,假饶少年,心性不恶。秋风要便抟雕鹗,也知道待漏金门之下,仰圣瞻天共雀跃,又何苦飘泊?非错,吾岂作,看灯火幽窗,尽堪寂寞。诗书牢把儒冠缚,肯因此弃旧时之学。平生傲骨,便死也不教磨却!

双人赞道:“典丽而不靡,壮浪而不微,发乎情,止乎理,诚足夺坡公之席,而摩稼轩之垒。但长卿等恐吾兄悲感,故奉劝出来游赏,不料反增慨叹!我们他乡之客,还该放旷些才好。”两人一路说话,竟出了神,直撞向一位王妃的凤轿上去,吓得两旁侍从都失了色。早有几个宦官骂道:“前边这些护卫都瞎了眼,怎么放人闯进道来?”一面骂着,一面来拿。前面人役,俱赶回擒捉。素臣、双人老大吓了一跳。只听得凤轿中妃子,款吐凤音,说道:“我们没设行帐,两位都是读书人,不必拿他,好好扶他开去就是了。”那宦官怪异之至,都不敢违拗,说道:“造化你这两个孩子,快些走罢。”素臣、双人如飞跑去。

那知这一跑开去,双人一只脚,绊住一条绳子,用力一踩,只听得许多人声口,齐叫一声哎呀,早钻出一个人来,把双人拉住。素臣急回头看时,是街上搭的一个布棚,中间支着两脚木架,四边地下,都用小木橛钉了绳子,把那布棚紧紧的绷住,绳子踩脱木橛,木架倒下,便把棚里的桌子倒翻,桌子上的东西,也都撒了满地了。素臣陪着小心道:“我们心慌,碰倒了你的棚帐。如今帮你搭起来,倘损坏了什么,赔偿你便了。”那人方才放手。素臣、双人帮着那人,支起木架,钉好绳橛,扶起桌子、板凳,把地下的纸墨笔砚、课筒、历本、水注、笔架、柬板、戒尺、字匣等物,一件件收拾起来,喜和是灰沙地土,水注砚瓦,都没打碎。举目看时,只见木架中间,还挂着一张纸贴,上写着:“江右吴铁口,兼精星相,测字如神”十三个大字。素臣等正待抽身,只见铁口道:“这位老爷今年二十几岁了?”素臣答以二十四岁。双人笑道:“素兄今年该是二十五岁了。”素臣也笑道:“正是二十五,我还记了昨日的年纪哩。”铁口又道:“老爷去年见过惊吓没有?”素臣道:“见过的,你问他怎么?”铁口点点头,说道:“须是死去活来的惊吓,才算数哩。老爷请坐好,小子替你细细一观。今日是大年初一,行动要讨个吉利,就请升起冠来。”

素臣才知道要替他相面,因他说着大年初一要讨吉利,双人踩脱了他的棚帐,不好回他,只得坐下,把头巾挺起,露出额角。铁口道:“可惜发际低了,少年须见刑克,大老爷在堂么?”素臣道:“先尊去世多年了。”铁口道:“小子就知道是要克父的哩。妻宫两硬,无伤。子息迟招为美。去岁的灾星,亏老爷躲避过。目下气色黑滞,又主有血光之灾,淹缠之疾。一交冬令,诸难悉难。将来交了眼运,扬眉吐气,富贵俱全。一到四十以外,便该八座了。五十岁人,出将入相,荫子封妻。二十余年大运,寿元八十六岁。相中该娶四五位尊宠,有七子送终。方才撞了楚府亲王道儿,未免吃吓。将来便与他沾亲带故,你往我来,同为一殿之臣。小子在此,相过二十多年,从未遇此大富大贵,大福大寿,十全之相。相金要尊重些,不是那穷翰林的生活,一两五钱拿得出手的。”素臣笑笑,身边去取银包。围着的人俱眼睁睁地看着素臣,有的说道:“相貌果是不凡。”铁口又看着双人道:“这位老爷,便是早年发达的了。请坐近些,待小子好看。”双人只得将板凳掇近,铁口把双人帻巾起了一起,说道:“尊相少年,也该有刑伤。功名比不得那位老爷,却要早十年光景。一生平稳,不遇风波。寿有古稀,爵位止许九卿。子息也只好五位,都赶不上那位老爷。小子据相直言,切勿见怪。”素臣笑道:“爵位又卑,子息又少,尊驾相了二十余年,只怕从没相过这等丑相哩。”围看的人,都笑起来。素臣解开银包,拿出一块银子,约一二钱重,递与铁口道:“连这位老爷都在内了。”铁口道:“单是这位老爷,还差着哩。”素臣道:“我出恭要紧,你收了再处。”便如飞的,跑向茅房里去了。铁口道:“老爷尊相,原是万中拣一。因不及那位老爷,所以说休要见怪。但尊相却是顺风扬帆,一生没有挫跌。不比那位老爷的大开大合,常要担惊受吓。只是一件差些,一生常主小人不足。”

铁口正在支饰,只见一个大汉,直挤过来。铁口高声道:“好相貌,可惜尚未遇时。”大汉道:“我没钱,也不要相面,只拆一个字,问寻人可寻得着?”铁口见说没钱,便不招揽,懒懒的说道:“大年初一,是要两文钱一拆哩。”双人看那大汉,真好相貌,便道:“你只顾替他拆,我出钱便是。”铁口忙向大汉道:“你在匣内拿出一个字来。”那大汉已挖两文钱在手,指道:“就是这招牌上的‘如’字罢。”铁口取过柬板,拿起笔来,忽笑道:“原来水注内的水,被这位老爷泼干了。那位爷替小子取些水来?”众人内就有一个,伸手接过水注,到水槽中取了水,如飞递过来。铁口在板上,写了一个“女”字,一个“口”字,问道:“你寻的是男人,是女人?”那汉答道:“是男人。”铁口摇着头道:“是女人,一寻就着。是男人,再寻不着的。”那汉道:“怎见得呢?”铁口指着柬板道:“这‘如’字拆开不是一个‘女’字,一个‘口’字?是只有女口,并无男名的了。”那汉蹙着眉头,眼中竟像要挂出泪来。双人道:“拆字何足为凭,就如何着急?”那汉将手内两文钱丢与铁口,复向袋中,取出一张黄纸,递与双人,说道:“正阳门内关帝签,是准不过的。这签诗甚是不好,故此着急。”双人看是第四十八签,上写着:

登山涉水正天寒,兄弟姻亲那可安。

不遇虎头人一唤,全家谁保汝重欢?

解曰:此签家道不安,虑妨人口,孝服临门,逢贵人提挈,方保渐亨,不利远行。

双人问道:“你寻的可是亲戚?”那汉道:“正是兄弟姻亲哩。孝服临门,临字甚是不好。”铁口道:“今日是大年初一,我不好断生断死。这谶诗说有孝服临门,与我拆的字一般,你这令亲多分是已死的了。”铁口把“如”字头上,加了一画,“口”字一直反勾出来,说道:“这不是个死字?”那汉满眼垂泪。恰值素臣解完了手,走入棚来,那汉一见,就喊道:“兀的不是文相公么?”那些围看的人,忙问大汉道:“你方才拆字要寻的,可就是这位爷?”那汉答道:“正是。”只听得那些人,一齐笑将起来,说道:“拆的好准字。”哄的一声,都散去了。羞得铁口满脸通红,做声不得,也不再再索相金。素臣、双人拱一拱手,忙走出棚。素臣根问那汉,那汉一五一十的,说将出来。正是:

鱼吞香饵连钩咽,鸟着朱丝带箭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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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刘虎臣说大话惹出盗来 文素臣费小心放将盗去

好汉便是刘大郎,路上告诉素臣道:“小人自别相公回家,就收了店,每日在家学絮。那知从前来吓诈的汛差、地方,心里记恨,因府县发下告示禁约,不能奈何小人。就去与松庵一个护法说了,竟说寺里的火,是小人放的。那护法是东厂靳太监的侄儿,名叫靳仁,大家倚势,无恶不为。松庵传授他邪秘之法,逢迎他叛逆大计,相好无比。松庵的俗家住在山后,有一二百个人丁,都是他的党羽,还结连海岛里一班海盗,在海面上截邀客商。近年来常载金银,假着赊毡帽夏布,与人往来发货讨帐的名目,散给军粮札付,将来竟要大弄!”素臣失惊道:“你这话是真是假?前在你家,怎绝不提起?我只知靳直擅权,其侄靳仁,颇有好善乐施,仁厚之名,故从前并不在意。怎说是无恶不为?”大郎道:“这些恶端,是靳仁府里一个奶公说的,从前小人原不知道。靳仁阴谋不轨,因此买服民心,每年施舍棺木、棉袄、药饵、姜粥之类,有膂力拳棒的投奔他,都肯收留资送,穷苦的亲朋乡里,也肯周济,又叫人各处码头市集,日夜行船上,传说他许多仁义。故此江浙一带,都称他为孟尝君。”素臣叹道:“原来如此。你且说靳仁便怎样奈何你?”大郎道:“靳仁听了谎话,和他党羽,黑夜前来抄杀。来了一个旧邻单传,与小人相好,他的妻子羊大嫂,在靳府做奶娘,得了风声,悄悄送信,叫小人逃避。小人连夜搬到城里一个亲戚张皮匠家藏着。果然到次日夜间,强盗就来,打开门面,见没人才罢。还连累了同街一个盐店,打劫了好些银两去。小人躲了几日,赶到吴江,来寻相公,那知相公已进了京。一路赶进京来,受了暑气,在山东台儿庄生起病来,吃了混帐医生的药,几乎死了。淹淹缠缠的,病了三四个月,把盘费衣服都弄光了,赶进京,才知时太师已死,又找不着相公寓处。进退无门,流落在琉璃厂里,替匠头挑砖过日。闲着就出来寻访,总没寻处,不料今日也被小人寻着了。”素臣着急道:“你出来了半年多些,大嫂和璇姑在家怎样度日呢?更怕靳贼另起风波,这事怎处?”大郎道:“这却不妨。我那亲戚做人老实,住的连兵部的房子,在他府门里面,闪人不敢进去,又在禁城之内,料不妨事。前日相公存下的银子,尽够他们盘缠哩。”素臣道:“这事终久不妥,我必须回去方好。”一面说,一面走到馆中,馆童连忙搬出酒饭,三人同吃。

双人将签诗交还大郎,说:“正阳门关帝签笤最灵,缘何也有不准的时候?”素臣道:“别的签笤,吉则通首皆吉,凶则通首皆凶,故多不准。关公签诗,凶中有吉,吉中有凶,又多两岐之言,影射之字,故易于准。乃做签诗者得诀,非关公独灵也。其旁注圣意解曰,即泥于一湍,故多有不准耳。”一面说,一面接来看过,就燎在煤炉里,说道:“这签却也当得准字,铁口姓吴,算‘虎头人’吗?”双人连连点首。素臣复问大郎:“你是那一日搬的?我来寻你,见门上好好的锁着,邻人也并没说被盗的话。”大郎道:“小人是五月初五日晚间搬的。”素臣点点头道:“我正是五月初六日在你门首,那时尚没被盗。若不遇顶风,早得与你相会了,总是数该如此。”双人道:“今日之遇,又算是凑巧的了。我们若不闯王妃的道,定不碰倒吴铁口棚帐,便不至相面耽搁,刘兄便不能相遇了。”素臣叹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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