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为难他,只是提醒说,若是在三年前,镇反委员会的人早就找上门来了。说武
汉方言的男人会心一笑,坚持住满了六天。
第六天上午,说武汉方言的男人突然不请自来,悄然闯进紫阳阁:“咸安坊有
个姓邓的裁缝,你认识吗?”
“邓师傅是我家世交,你有他的消息?”
说武汉方言的男人脱下脚上的布鞋,要过一把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鞋帮,取
出一封信,交给雪柠。再有几个月,就是整整四年了。说武汉方言的男人记得很清
楚:“那一天是九月十日,头天夜里公安局的人集体出动,将武汉三镇各条街上的
暗娼明妓捉了个一干二净。从早到晚,街上尽是秧歌队,所有人都在为人民政府鼓
掌。我这个人一向不识时务,爱说反话,见别人都叫好,我就随口说,将妓女都捉
光了,看起来做坏事的少了,但是强奸妇女等罪恶就会多起来。”因为这番话,他
被人扭送到公安局。正在录口供,一个据说是省政府副主席的大官来视察,问他犯
了什么罪。他就将原话说了一遍。副主席将他看了几眼,转身告诉那些跟在后面的
人,这位先生的话说出了一个很重要的哲学问题。公安局的人很快将他放了。一路
走到咸安坊,看看四周没人,他忍不住骂了几声。本以为自己看清楚了,哪想到街
边暗处藏着一个人,而且还开口叫他教书先生。那一声叫差一点将他的苦胆吓破了,
直到认出是邓裁缝,心里才轻松下来。邓裁缝拿出一封信,说是给他太太的。到家
后,他同太太一起打开信封,才明白邓裁缝要他将当初由梅外婆转赠给邓裁缝的那
张旗袍店的房契,还给梅外婆本人,或者是梅外婆的后人。从第二天起,邓裁缝就
失踪了,那样子有可能是投了江。那一阵投江的人很多,想走绝路的人,有些想法
是不约而同的。店里的人装模作样地找了找,就将这宗人口失踪案丢在一边,忙着
将邓裁缝的旗袍店改名为理想服装厂。往日抢着给邓裁缝倒洗澡水、捶背掐肩的伙
计,将邓裁缝斗争得最厉害,顺理成章地当上了厂长。“我将信和房契收起来一藏
就是几年,等看了信你就明白,这样的信哪敢随随便便就送,外面的局势我看了三
年多,你家的情况我也看了六天,这才敢拿出手!”
说武汉方言的男人慎之又慎。武汉那边各种气候都要早些,人民政府意识到自
己前些年做错了许多事,已经在号召大家起来大鸣大放,有意见的提意见,没意见
的提建议,各方面的管束都放松了,这些年害怕遭到镇压不敢说的话,也有人站出
来直言相谏了。可他还是坚决不肯吐露自己的真名真姓,离开紫阳阁,他继续向前
到中界岭,从那里取道金寨,再到麻城,为了回到武汉,先要南辕北辙地绕上一个
大圈。
送走说武汉方言的男人,雪柠小心翼翼地打开信。邓裁缝写信时,柳子墨的死
讯还没传到武汉。信的开头仍以“梅外婆爱女及女婿”为称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