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没那么蠢的,”瓦奥莱特很受伤地说。
冗长的弥撒结束了,在凯洛格家餐桌上的那些饭前程序结束了——不是在凯洛格家那个大的正式的餐厅的餐桌上,那个餐桌可以坐下20位客人,而是在房子后面的一个较小一点的餐厅的一个中等大小的餐桌上——维罗丽卡·梅森的举止真是完美无瑕。她真诚地意识到自己处在一群尊贵的人当中;摸摸银器、餐巾,还有雕花高脚玻璃杯,不像她以前手中拿过的任何东西。当她凝视着小惠特尼·凯洛格先生时,她可爱的长着浓浓的睫毛的眼睛,像欧亚甘草精的颜色,难以描述的晶莹剔透,而凯洛格先生却如此频繁地对她微笑。
凯洛格先生的表现令玛格丽特和维罗丽卡两人都很吃惊,也就是说,长腿和瓦奥莱特料想见到的是一个不同的男人—— 一个百万富翁,或许是亿万富翁,他可能用挑剔的眼光研究她们,目光阴冷,态度生硬,甚至敌对?——可疑?确实很难,在如此近的距离,很难判定敌人也在研究你……但是,凯洛格先生热情、坦率、合群、毫无猜疑。他是个矮壮、粗脖子的男人,快五十岁了,光秃秃的脑袋闪着亮光,比照片中的他要年轻许多。他的皮肤略呈古铜色,眼睛小,但机灵活泼。他笑的习惯是张大嘴笑,露出白白的牙齿,或许是假牙,因而好像将他脸的下部都给提了起来。他的笑声很大,富有感染力,如同在树林中劈啪作响的火焰;他是那种对自己的玩笑都忍不住的人。最令人吃惊的是,凯洛格先生很有父爱——虽然他的女儿玛丽安娜二十岁了,已经是一个大学生,他待她还像待一个小女孩一样,他是那样充满爱意,一直不停地逗着玛丽安娜,直到玛丽安娜最终兴奋得涨红了脸,用亚麻布餐巾半捂着脸,叫喊着,“哦,爸爸,停下来!”接下来的一个时刻好像被凝固了一样,玛格丽特·萨多夫斯基和维罗丽卡·梅森带着困惑的嫉妒咬着嘴唇,当然是因为她们都没有父亲。
正餐结束了,上了咖啡和甜点。此时,凯洛格先生变得忧郁而理性,然而充满说服力:“人生是注定的,我是说我们从一开始就受到祝福,从创世的那天早晨起。假如我们能够选择,那该多好;假如我们为救世主作决定,那该多好;假如我们拥有原汁的生活,那该多好;假如我们不逃避我们的责任,那该多好;假如我们不用为了自己的失败和罪过而低三下四地钻营、抱怨、指责别人,那该多好。我知道,”凯洛格先生说得很快,几乎是暴躁地,好像生怕坐在桌边的哪个人要打断他似的,“——亚当和夏娃,那条蛇,他们被从天堂花园驱逐出来,我知道,但是你看,多少年来,直到这一天,有的人向上升到顶部,有的人却没有。你能否认这个吗?你能解释这个吗?啊?‘上帝只帮助自助的人’——或者我是说‘这个人’——‘这个人’他自己帮助自己——不管怎么样。这是个谜,姑娘们,不是吗?为什么有人做到了,有些人没做到;或者将做不到。哦,这是个谜!如果所有人类在上帝的眼里是平等的,所有人都平等地得到基督的爱,那为什么还有人挨饿呢?啊?”
五、阴谋(二)(3)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很严厉地提出来的,而且还很饶舌,使玛格丽特和维罗丽卡颇为吃惊。凯洛格的妻子和女儿,她们都是好姑娘,她们专心致志地听着凯洛格这次充满激情的小小演讲,不住地庄重地点着头,也许并没有领会他的每一句话。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如此突然?亲切热情慈父般的凯洛格先生眉头因愤怒而紧锁着,他的双眼好像缩进了他的头里面去了。
幸运的是,凯洛格先生并不期望他的问题得到回答,他知道答案:“共产主义!共产主义者造成的影响!社会主义者,左派分子,不管是什么!就像干尸!像癌症!诋毁我们的社会!那些热爱犹太教的‘国家民主共和主义者’”——说这话的口气极具轻蔑——“开始吧,打开门,让那些无能者和懒惰者进来,看看!这是神经错乱!天主和老大哥斯大林!他被斯大林蒙骗了!那么现在看看!所有的共产主义背景的工会都在组织运动!就像蛇在夜间爬行!贪婪的巨蟒!填满他们的肚子!让他们休病假!带薪休病假!生病了还付他们工资!你能相信吗?啊?喝醉酒了还要付他们工资!——醉倒在机器上!这是想搞垮我的阴谋!想吸我们的血!你知道谁是他们的受骗者吗?啊?最大的受骗者?艾森豪威尔!好心的老‘艾克’!”
凯洛格先生就这样演讲了大约十分钟,他的脸色变红,他的圆桶般的胸部也变了形,像要撑开他那笔挺的白衬衫,还有真丝领带,紧扣着的背心。但是,就在凯洛格先生演讲的时候,他一直在大吞着甜点,凤梨夹心蛋糕。吃完了他自己的那一块,又一声不响地接受了凯洛格夫人小心地推到他面前的半块。在餐桌旁,玛丽安娜总是神经兮兮地忙乱着,甩着她那整齐的孩子气的卷成卷儿的头发,时不时地往鼻梁上推一推眼镜。凯洛格先生皱着眉头说:“玛丽安娜,请别。”好像这是她的老毛病。不过,他对他年轻的客人们继续演讲。她们瞪大眼睛注意着他,以示哪怕是最起码的尊重。也只有在这种环境下,可怜的姑娘们,坐在富人家的餐桌旁,是的,这是在奉承,当面对一个习惯了在说话时要求听众尊敬地去听的人,你怎么能不这样奉承呢。他不管自己的讲话有多长,也不管是什么主题,也不管在这样的主题下所表现出的不完全一致的情绪,这样的人你怎么能不对他显示最大的奉承呢。金发碧眼的玛格丽特·萨多夫斯基闪着她聪明的眼睛,抬着下巴,听着;漂亮的维罗丽卡·梅森睁大了眼睛凝视着他的脸,就好像被施了催眠术一般……好像在她全部的生命里从来没有看见过和听过像小惠特尼·凯洛格这样的人,或许他的这些话,刚刚讲的这些话,比当天早上圣公会教堂牧师的布道更充满激情,更具吸引力,或许这些话会有力地永远改变这些姑娘的生活?
可能小惠特尼·凯洛格不仅仅代表耶稣说话,他就是耶稣?——有几分?
话题转到姑娘们的未来。就玛格丽特的情况,她的过去有一些尴尬,但是,过去的就过去了,最好是忘掉你不能改变的,凯洛格先生凭他的智慧当然这样建议。凯洛格夫人说,“玛格丽特希望去上商业学校,不是吗,亲爱的?”凯洛格先生说,“在哈蒙德这里?——你知道,我已经雇佣了很多从哈蒙德商业学校出来的第一流的姑娘,事实上,我为需要财政援助的姑娘们捐赠了一个奖学基金,玛丽安娜告诉过你吗?”他们又谈论了一会儿哈蒙德商业学校,是的,维罗丽卡也感兴趣,是的,可是她们现在需要的是工作,虽然她们同时也对哈蒙德商业学校感兴趣,两者都是。玛格丽特说她希望某天有自己的生意——“这是进步的唯一途径,做你自己的老板。”凯洛格似乎对这样的陈述特着迷,没有以恩人的姿态,但亲切地问,玛格丽特想做什么样的生意,玛格丽特说,“美容,一个美容沙龙,一个好的美容沙龙。”她停顿下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保持着尊严;这样一个高挑的惹人眼的姑娘,看上去比她实际年龄大了十年,目光锐利,前额略有皱纹,让人觉得挺有思想似的。为今天的拜访她打扮得挺精致,黑白格纹的“箱子”式的衣服,几乎同她朋友的打扮一样,像她的朋友一样,她穿的衣服不是很贵重,但有品味,正牌的皮鞋,长袜的边缝整齐。她说,好像透露一个秘密一样,“我学过一点点美容美发,在红岸管教所——红岸州立管教所。”
五、阴谋(二)(4)
片刻的尴尬,但凯洛格先生有力地点点头。他喜欢这个姑娘,这是他喜欢的姑娘,很明显她是诚实的、坦率的,你可以信任她。“非常好地利用了时间,”他说,“——那是个有益的项目,纳税人投入的钱有所值。你呢,维罗丽卡?你希望做什么?——我的意思是,从现在到——结婚?”
凯洛格先生不自在地转动了一下肩膀,好像维罗丽卡·梅森的前途,除了结婚外,也就是说身体的归宿,很难考虑。
维罗丽卡轻轻地说,“哦,谢谢你的询问,凯洛格先生!我希望为玛格丽特工作,如果我能够。”
“啊对——在玛格丽特的美容店,你将是你自己最有说服力的广告,亲爱的。”
“——虽然如此,可是此时,我需要一份工作,真糟糕,我们两个都需要,任何销售或办公室的工作,对不对,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很平稳地顺着维罗丽卡的口气说,你会相信她说这话已经好几年了。
玛格丽特说,“是的,对。”
凯洛格先生说在这个主题上到此为止,不用多说了。姑娘们起身准备离开。他握住两人的手,用一种父亲般关怀的姿势攒紧了。凯洛格先生相对来说是一个矮个子男人——他和穿高跟鞋的维罗丽卡差不多高,比玛格丽特矮了一英寸——凯洛格先生制造了一种使人难忘的、甚至是居高临下的印象;他站在那儿,背向后仰着,还有他的头,用他那有些困惑的窄小的眼睛凝视着世界。到了凯洛格夫人和玛丽安娜耳朵听不见的地方,他说,“那么,姑娘们,关于工作,你们两个都很——年轻,不是吗?而且没有经验?”
维罗丽卡屏住气说,“哦,不,不是那样的!”
玛格丽特说,“我们两个有着各种各样的经验,凯洛格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