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身后跟着四个人,领头的一个四十多岁,长脸,半边脸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歪斜,看着很凶恶。他的眼睛躲藏在皱纹纵横的脸的深处,只是偶而一闪之间,突然射出一道令人心惊的目光。他一直低着头,象是在想什么心思。而他身后的那三个人,更是一脸阴沉,简直是一脸横肉,看上去狰狞可怕。他们马背上都带着一支崭新的步枪,一言不发,只是跟着队伍向前走。
方教授小声说:“咱们这次考察,是第八战区资助的资金,这些人就是第八战区的长官介绍来的,说是什么长官的朋友,顺便可以保护咱们,当然不能不带上他们。至于人家是来干什么的嘛,咱们最好不要多问。这是政治,咱们是不能过问的。”
天一回头看了看他们:“第八战区的?那些人看着不象军人哪?再说,他们跟着咱们干什么?”
方教授摇摇头:“小于,我看你的社会经验并不多,所以我劝你一句,现在这种社会,有些事还是不要多管为好。咱们是学者,还是专心做好自己的学问吧!”
天一点点头。现在是抗战进行到高潮的时候,四川号称大后方,全国的各种势力、各种盟国方面的人物都聚集到了这儿,抗日的,不抗日的,各种论调,闹得甚嚣尘上。甚至还有日本方面的各种各样的特务组织、汉奸组织,也都把手伸进四川,社会形势非常复杂。天一虽然很单纯,和社会上的各种组织很少来往,但是对这些事情也是耳闻目睹,心里多少有点数。
他们这边说话,他们说的那个冯老师已经落在最后了,他手里拿着一个大本子,正在一刻不停地记着沿途看到的各种动植物的名字。
天一勒住马,等着冯老师过来。几个带枪的人都过去了,他们雇用的脚夫也从身边走过,冯老师终于过来了。天一问道:“冯老师,不是说这些地方的资料咱们都已经有了,到前边的藏区才开始正式工作吗?怎么你现在就开始写上了?”
“天一呀,你是搞地质的,你的那些东西是死的,当然不用着急。我的这些可全都是活的,我要开始统计,从上次有人记载以来,这附近的动植物的种类增长了多少,消失了多少。”
天一说:“正好,我对动植物种类认识得不多,您一边记,一边给我讲讲那都是什么树什么鸟好不好?”
“对,一个真正的学者,不能死读书,只认识自己的那一摊,野外考察是一个综合的任务,能多知道一些当然是最好了。看见没有,山上的那些,是西藏最常见的,那个是乔松、高山松,看见没有?那个特别高的,叫做喜马拉雅云杉,你没见过吧?”
天一顺着冯老师的手朝山上看去,只见那些树笔直地直插天空,而在它们的身后,是蓝得象用水洗过一样蓝的天空。天一叹息着说:“多么蓝的天啊!”
他们正在说着,空中一声大叫,十来只大鸟突然从树梢上飞了过来。那些鸟全身栗色,脖子上有一圈醒目的白色羽环,翅膀在阳光下映照下一闪一闪地显出好看的铜绿色。
天一大叫起来:“快看,那么大一群哪!”
雄伟的高山,挺拔的绿树,辽阔的天空,飞翔的鸟群,好一幅意境深远的自然的画卷。
冯老师马上说:“那是赤麻鸭,在西藏各地水域环境中都可以看到。附近有湖泊或者河流啊!”
一直沉默的那些带枪的人突然醒过来似的,操枪在手,催马朝那群鸟冲过去,一个在最后面的人大声喊道:“这鸟好吃吗?”
冯老师愣了一下:“好吃?还不错。”
那几个人举枪瞄准,顿时枪声大作,鸟群发出一阵哀鸣。这些人枪法很好,几枪过后,几只鸟象石头一样从空中摔了下来。
正陶醉在这美景里边的天一还没有从这仙境里边回过神来,眼前已经是一片血污了。三个书生互相看看,心里都很不是滋味。方教授小声说:“真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天一沉思着说:“这些人不是军人哪!”
“那他们是干什么的?”
“好象是特务。”
在当时的四川,特务这个名词可是一个不详的信号,尽管现在是抗战进行到高潮的时候,可是很多老师和其他知识分子却因为主张抗战,不明不白地被学校辞退了,甚至干脆失踪了。据说这些人有赤化的嫌疑。那儿有特务,那儿就有紧张和猜疑,就有迫害。
冯老师的心情也有点压抑了,那些人阴沉的表情,说明他们对自己这几个人并不友好。他问:“你怎么知道?”
天一想了半天,最后尴尬地笑了笑,竟然什么原因也没说出来。
方教授和冯老师互相看了看,交换了一个怀疑的眼神。
几个特务纵马过去把打下来的鸟拣了回来,高高举着喊道:“今天午饭有野味吃了!”
他们大声谈笑着,那个特务头目忽然看到三个学者脸上的表情,就问道:“怎么了,方教授,这些鸟不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