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冤家已然对上了头。
二中队后面有4个;时间,16时57分。地点,漳浦西南20公里。
此时,机群正在左转,飞行员全都聚精会神注意转弯中的队形保持,并按照地面指示认真地观察地形地标,完全忽略了警戒和搜索。
转到航向350°, 改平坡度,耳机里传来三号报警。一号长机扭身看,轰然头大。敌机距我尾机仅三、四百米了。敌人偷袭!大脑皮层通电般闪现出第一个信号,敌机已经开炮。嗵嗵的炮声和阵阵弹雨划出的光线,传达着偷袭者的得意和狞笑。
七号机、八号机当即中弹。八号机机翼冒出一股黑烟。重伤的八号此时如能采取反转、侧滑及剧烈的转弯等摆脱动作,本可能给敌人造成更困难的射击条件,增加脱险的机率,或将伤机驾回,或争取时间跳伞,但首次参战缺乏经验的他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却缓慢地向有作90°水平转弯,反而扩大了被弹面。一旦得手便死死咬住绝不撒嘴的偷袭者再次射击,八号机座舱中弹,瞬间冒烟爆炸。失控的飞机以很大的角度几乎垂直地冲坠下去。
各机呼叫,八号不应,也不见人弹出跳伞。可以推断,在坠机触地之前,飞行员赵清洁已经牺牲。
赵清洁被追记一等功。上级颁授的立功证书、证章送达部队,在一双双手中传递,所有瞻仰过的人都觉得它们格外沉甸。当至高无尚的荣誉证书被郑重摆放在烈士遗像前时,政委对大家说:赵清洁同志,是我们的好兄弟,我们要永远记住这个名字。为了纪念,又不仅仅为了纪念。
此战,在我众敌寡我高敌低的情况下让敌偷袭得手,失误虽与具体人的素质责任心有直接关系,但把训练与作战机械割裂的共性思维和轻敌思想才是根本症结所在。战后复盘表明,地面、空中的若干个关键性环节中,只要有一个环节想到了敌情想到了准备作战,赵清洁大概都可以避免无谓的牺牲。血的教训在前线空军部队,换来了一条宝贵的共识:当前的训练是在靠近前沿的战区内进行的,敌机活动频繁,因此,那种训练与作战脱节的教条主义的训练思想、方法、内容必须彻底清除,训练要随时准备转入作战,未打上是训练,打上就是作战。飞行前,不仅要有训练的准备和安全措施,而且要有作战的准备和措施。飞行中,不仅要掌握我机情况,而且要掌握敌机活动情况,注意由远而近、由上而下不间断地搜索、警戒,做到有备无患,保证随时可投入战斗。
当然如果只有沉痛的教训,那么本节便应就此打住,无甚下文可写了,好在偷袭者得手只不过战斗的开始,米格17的37炮也不是吃素的,我机群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临危反击之经验,当与教训一同入史。
敌机开炮。
领队长机大吼一声“投副油箱,右转弯!”一、二、三、四、五、六号机齐刷刷猛烈右后转,各寻放手捉对操练。九天之上,敌我机翼尾喷拉出长长的烟浪如龙蛇恶斗翻腾纠缠,轰轰隆隆砰砰咚咚时断时续的开炮声又似数把巨凿欲在天顶破洞,仅十数秒,敌机群作惊雀散,我成反咬之势。
一号机于左前下方看到一架敌机,即一个侧翻下去盯牢咬住。敌知我反击遂向左以很大的坡度下滑转弯、盘旋,意在将我甩脱。一号机于内侧把紧方向以同样的动作咬住敌机作360°转。 敌在第二圈作更急剧的下滑转。一号机跟踪不放,与敌机相距千米之内,曾有较长瞬间构成了良好的射击角。担任掩护的二号机兴奋地提醒呼叫:’“好机会,开炮!”一号机已将敌机装进瞄准具内,食指缓缓地向着发炮电键着力了,突然间,眼前一片漆黑,金星四射,眩晕恶心,不知所在,只得放弃操纵,任由座机脱缰狂奔。过了好一会儿,视力渐渐恢复,世界又现光明,定睛看,视野里连根敌机毛都没有啦。事后分析,此种盲视反应为未穿抗荷服且转弯动作过猛所致,很像人蹲久了猛然站立出现的那种症状。都怪作战准备不足,极有可能到手的鸭子又飞了,徒令一号扼腕叹息,后悔不迭。
三号也逮到一架,敌机从左前方稍带上升角移动爬升。请求攻击。长机回答:“可以攻击,不要攻错。”三号即左转加速靠上去。敌觉察,以不规律的方向斜筋斗上下盘旋。从动作可知,敌人是一心眼鬼头技术老道的家伙,遭致攻击,他并不急于上天入地一下子将你摆脱,而是像经验丰富的蒙古摔跤手那样,先摇来晃去地同你兜一会圈子,待抓到破绽,乘你不防,准备着再给你下致命的招法。三号情急气盛,不想同他打太极拳练磨功,看看差不离,切过半径套上敌机就开炮,结果因射击距离较远未中。敌仍不慌不忙继续盘旋,坡度越来越小,半径越来越大,并不断向海上延伸。三号心里明镜似的:他这是企图诱我入海再招呼同伙反咬我一口哩。遂又远距离发炮两次,均未中,眼看着条条光束从敌机的左上侧划过。敌人见对手不傻,无隙可乘,遂结束游戏,改平坡度,打加力,望台湾落荒而去。
战后分析,三号清醒,不中敌之奸谋是对的,但如能把握最佳时机冷静开炮,则命中概率可能会高一些。敌机遁海,三号见距离较远,恪守不出海之禁令,乃放下减速板,以右上升转弯脱离。突然发现身后有飞机一架,暗吃一惊,仔细看,才意识到是四号僚机始终跟定自己担任警戒。招呼一声,双双返航。
五号机看到三号在下方追击开炮,一推杆跟下去,也不管三号是否听到,连喊了几声“你攻击我掩护,狠点打!”转弯中发现自己左侧也有两架敌机,靠得很近,即猛打右方向急跃上升,摆脱敌人后再作90°左转搜索。突然间眼睛一亮,正前方千余米外有敌机一架正蹶着屁股顺向傻飞呢,真所谓铁鞋踏破天赐良机:没得话讲,五号加大油门,百米冲刺,追尾靠近,不管三七二十——一顿乱炮夯砸过去。敌惊悸,机头迅速偏左开始加速。岂知五号马快,座机弹指间已到近前,手起刀落,机炮再次狂喷火舌,敌机身进射出点点火花。五号直感此次确实打中了。那家伙似乎挺经打,就是不爆炸。不爆炸就再打一次,继续瞄准。谁想求胜心切,追得太急,速度失控,座机冲前几乎与敌机平行了。赶紧以小坡度向右上方拉起来,接压左坡度监视敌机再看,那倒霉的家伙既不起火也不冒烟,却歪歪斜斜挣扎一阵,一头垂直栽下去了。 战后判读照相枪胶片,第一次攻击距离695米,明白无误不曾击中。第二次开火距离302米, 清晰显示击中敌机发动机左侧和左翼根部,综合我各机目击等多方面情况,判断结论为击落。朱友才乐了:“这叫一报还一报,不能让王八蛋们太猖狂!”
上报的战斗总结以欣慰的口吻写道:“此次参战的飞行员,除了三名干部以外,其余都没有参加过战斗,担任国土防空作战任务时间亦不长,作战经验很缺乏。当我机遭受偷袭完全处于被动的情况下,全体飞行员能迅速投入战斗,发挥了我军英勇顽强的战斗作风,以坚决果敢的行动摆脱了敌人,进行了反击,从而取得了战斗中的主动,避免了更大的损失,并且获得了一定战果。”
上下公认,众口一辞,最能表现这种“英勇顽强作风”和“坚决果敢行动”的,当属七号机驾驶员韩玉砚。
敌机开炮。
七号即觉机身猛一抖动,看到机翼上已经中弹。迅速检查,还好,飞机尚可操纵, 遂大速度俯冲,摆脱后稍带机头作右上升转弯。视界里,左前上方一架F-86忽然入画, 机会不错。即在目测约500米距离上,昂起机头对敌射击。弹道偏离,不中。本来,拉起时已是小速度大仰角了,开炮的后座力又削减了部分速度,发射毕,飞机骤然失速,先是荡秋千似的摇晃摆动,继而进入螺旋,像一只转圈的陀螺,从12000米高度跌落尘埃。
台海数度空战,我机已有多人次失速进入螺旋,说明打瞬时便将定夺生死的空战,飞行员的心理处于高度的紧张状态,动作极易过猛,变形。因此,在剧烈残酷的空中格斗中,如何保证始终自然自如操纵掌握好飞行器,实是一个需要认真研讨勤加演练的重要课题。
此时,从未练习过改螺旋的七号就像不会游泳者跌倒在湍急的游涡里,人被强大的惯性旋扭力甩得眼珠凸突四肢麻木热血将喷脑颅欲炸,只觉乾坤颠覆山川倒悬,难受无比, 高度表指针从12000米直线下降至9000、7000……幸好,记忆还没有被甩乱套,还明白必须按照平时教员所讲的方法改出,蹬满舵,推驾驶杆,但一遍、两遍,均不成功。最后,索性双手抱杆,猛推到底,飞机终于停止了不可操纵的旋转,进入了一种垂直落体状态。心说“有门”,连忙将杆稍稍回拉,飞机猛一顿,机翼下重新产生了升力,逐渐恢复了正常俯冲,从未练过之课目,居然七弄八搞地飞出来了,自然惊喜无比。
刚刚跳出“漩涡”,脱离险境,机身又突然猛抖,他再度遭致攻击,这回伤的可是不轻,座舱盖反光玻璃中弹,碎片打在脸上,座舱里充满了机枪子弹崩出的蓝色烟雾;座椅后防护板被打坏,冲击气浪横拍过来,脖根像被棍棒猛力抽打了一下,一阵麻木;机翼上弹洞累累……七号试一下飞机仍可操纵,摸摸脖颈并未负伤,遂打开加力,以1100公里速度直线下滑至3000米左右,再向右急升转弯将追机甩脱。
赵德安老人说,F-86只装备了6挺机枪,无炮,优点是射速快,被弹面大,命中率较高,缺点是威胁小,中个几发子弹,只要不是打在要害部位,没事。韩玉砚的飞机被打成了马蜂窝,照样开回来了。
七号在3000-4000米高度寻找战友,右下方一架F-86脸对脸几乎迎头飞来。
七号果断推头压坡度,对着敌机即扣扳机,一串点射打将出去。敌向我机下方反扣过来脱离, 当时也不知是否击中,飞下来判读照片,射击距离仅230米,击伤了敌机右翼,以重伤之躯将对手击伤,人们都称是奇迹,七号说:奇迹谈不上,稀奇有一点。
喧闹的天空终于没了敌机,也没了我机,变得空空荡荡,七号的心一下子也空荡荡的。
伤机能不能飞回去,他确实没有底,只能试试看。
返航途中, 机头越来越沉, 操纵越来越困难,高度不可控地从4000米掉到了1000,但总算支撑到了机场上空,“我是七号,我是七号,请求着陆。”远远的一眼看到了塔台和旗杆上飘扬的五星红旗,他的眼眶有些湿润。
“对准跑道,可以着陆。”听得出来,耳机里塔台指挥员的声音也因激动而有些颤抖。
按常规操作,下降至150米,飞机开始产生大坡度,机头也突然歪出跑道右侧。塔台急令“复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