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批:
忠以尽节
连连颔首。心中高兴,吩咐取笔墨纸砚来,“我也送你们一对门联”:
不但坐而言
更要起而行
横批:
贵在实践
投笔,对左右道:纵览人生,往往言易行难,言敏行拙。现强敌当面,进犯在即,我们的信仰、主义、理想、目标早已明确,战胜退敌之关键唯在行动,诚望诸位信守誓言,自觉实践,经受考验。人生若此,金门可以无虞。
胡琏尝对部下说起:回顾往昔,作事虽难免误谬,聊可以自慰者,唯信守誓言,实践初衷,问心无愧。并举三例:
民国三十七年,12兵团被困双堆集,形势危殆。胡某毅然机降阵地,誓与兵团共存亡,此可谓“忠不避险”。
翌年1月, 胡某疗伤上海,接华中剿总最高长官白祟禧函,请出任他之兵团司令。盖黄埔子弟,岂能投靠桂系!胡某不理不复。此可谓“忠不事二”。
撤退前夕,接某降共将领来电,力劝胡某向共军投降。当下复电“苍髯老贼,皓首匹夫,降匪媚仇,廉耻何在?”此可谓“忠不易节”。
他说:军人“忠”的三个境界他已达到,而最高境界为“忠以死鉴”。自从投考黄埔,追随蒋公,胡某便时刻准备以死来鉴证志之坚贞心之忠诚了。
1977年6月22日, 胡琏病逝于台北寓所。根据其生前所立“予尸化灰,海葬大小金门间, 魂依莒光楼” 的遗言,骨灰由台北空运金门。一年后,一座纪念他的“伯玉亭”倚岸兀起,金门又多了一处“革命圣迹”。
金门人说:胡琏生前的最后一个行动就是要实现“忠以死鉴”的最高境界,让自己在金门永不磨灭。因为只要来到伯玉亭,便可真切感受到那海中孤魂仍在冥冥中对金门施以谆谆的教化呢。
胡琏海葬两周年。郑仪兄义无反顾向着大海游去。
虽有下弦月,海面上依然矗立着厚重的黑幕,看不到彼岸。身子下面潮汐在急急涌流,最怕迷失了方向稀里糊涂掉转头游回去。游回去便只有被枪毙。幸好金门对大陆的广播一直在喊,声音在身后,便说明方向正确。不知游了多久,触摸到大陆的第一块礁岩,站起来。那一刻好高兴,不是因为消除了失败和死亡的恐惧,而是由于冲破了阳间与阴间的同一个胡琏所设置的道德桎梏。
现为北京某高等学府资深教授的郑仪兄说:至今,我对我当年的行为没有任何内疚和愧悔。我是中国人,回到自己的祖国,这不是“背叛”。如果要讲“忠”,我想我不能仅仅忠于某个人,而是应该真正地忠于自己的祖国。为了国家的统一大业,我“不但坐而言,更要起而行”,“贵在实践”了一回。胡琏将军在天之灵有知,不应苛责我。
郑仪兄还披露:他绝称不上什么从金门游返大陆的“第一人”,不过是给一个已经存在的三位数,增添了微不足道的1而已。
5
八月初,驻扎小金门的前瞻步兵第九师一名士兵发生暴行案,身为师长的黄熠轩将军难辞其咎,被阵前解职。接替他的。是军炮兵指挥官郝柏村。
二十余年过去,当郝将军在众多国军将领中脱颖而出,官拜“参谋总长”,成为台湾近代最具权威的“军事强人”。继而,又成为步陈诚之后的第二位军人出身的“行政院长”,他蓦然回首,不能不感谢那个炮声隆隆的八月,一个偶然的军中事件赐与他历史性的机遇,他人难以相匹的战功为他铺就了一条直达权力之颠的青云路。
郝将军的小金门以仅相当八分之一个大金门的面积承受了大陆方向发射炮弹总数的近一半, 以阵亡578员官兵的代价,实现了胡琏所要求的“金瓯无缺”。郝将军本人也有若干次从死神魔掌滑脱的经历,其中最为惊心动魄的一次是,他在视察途中如厕小解毕刚刚离开,一发炮弹便击中厕所之左角,震耳欲聋砖石崩坍,生死存亡,仅约半分钟之差。
郝将军辖下之大、二担岛,面积不过一平方公里,弹丸之所,却整整屯兵千余,因饱受轰炸,形势危殆,境况可怜,成为台湾关注担忧的焦点。郝将军指挥若定,妥为运筹,终至有惊无险化险为夷,令大、二担苦撑苦熬到了最后,确保了金门侧翼的安全。据认为,这也是日后两位蒋“总统”对郝将军欣赏信任重用提携的主因之一。
我亦关注大、二担,把镜头向着已逝的历史对焦。结果,我看到了关于那里所发生故事的两种版本。
台湾版说:大担岛的北山高地上,飘扬着一面国民党青天白日满地红“国旗”。大陆方面,对这面旗子恨之入骨,炮弹,常常集中在这面旗子上面。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日军进攻菲律宾,上演过“打下那面星条旗”的活剧;后美军在琉磺岛浴血战,“打下那面太阳旗”,也同样气吞山河。历史似乎在大担岛上重演着。北山上矗立的旗杆,起初是木制的,因为被一打再打,愈来愈短,索性从台湾运来一支铁管制的三段式旗杆。“国旗”,也是被打下了再升起,被打烂了再换新,先后共换了十八面。
大陆版说:大、二担被打得已经松包瘪蛋,大担北山上连小白旗都举出来了。先后总有十几位参战老人和我说起这事。每回,我都要问:谁见过?您见过吗?所有人都摇头。 只有梁文科老人点头,给了我一个肯定的说法:“9月底的一天,刚打过炮,我用望远镜观察大担,忽然看到北山上有一面白旗升起来了,来回摇晃,没多大一会儿就不见了。后来传说,为这事大担上一个副团长被查办,调回金门去了。”
更换了十八面“国旗”已然成为大担的骄傲,台湾史书不无自豪地说:“制作国旗的一幅四方布,不值几个钱,敌人竟要以一发几千元的炮弹去打它。因为它不再是四方布,而是不屈不挠精神的象征。”
挂白旗也是一种象征,在大陆方面看来,那是大担士气瓦解精神颓丧的明证。石一宸老人说:打了个把月后,我们派侦察员到大担岛上去侦察,他的前沿工事全被我们轰平了;连个哨兵都见不到。国民党官兵们躺在灌满了泥水的坑洞里,饿得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啦。此时发起登陆拿下大担甚至金门,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他伸出白旗来想投降,一点都不稀奇。
同时同地的故事却派生出两个完全不同的版本, 我不能不为之困惑。 哪一个“真”的成分更多一些,我只能去请教郝将军,因为,他是当年大、二担岛的直接长官,为那里的事情绞尽了脑汁,耗费过心血。
郝柏村在台从军主政,口碑俱佳。一般对他的评价是:作战勇敢,指挥有方;作风稳健,个性刚直;公正清廉,明智果断。他皆不以为然,谓:自己一生所遵循的信条不过“人格至上”耳,为人作事强调坦言、坦白,追求坦诚、坦荡。
郝将军喜记日记。一日事毕,便及时伏案追记梳理,慎独反省,抒发胸臆,评价公务,褒贬人事,自觉获益良多而乐此不疲,即便戎马倥偬战事燃眉也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