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树森老人说:从抗美援朝开始我就当炮兵,还没有像“八·二三”那样一次性集中打那么多炮弹。 我们团每门炮平均打了80至100发吧,急促射,不停地打。许多炮炮管都打红了,才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许多魁梧壮实的装填手连续送弹上百发后,胳膊都肿了,第二天连端个饭碗都费劲。有的战士为了加快速度,不用送弹棍,就在右手上缠一块布,蘸湿了水,用拳头把炮弹顶上膛,被几百度高温的炮膛烤起了泡,燎掉了皮。有好几个炮位打得快,炮弹打光了战斗还没结束,急得炮长猴跳,派手下到邻近炮位也不请示下手就搬。所有炮位四周,都是空弹壳空弹箱,堆得像座小山。那天天气晴朗,能见度特别好,肉眼看金门很清楚。我们炮突然一响,开始还可以看到那边的汽车乱跑,兵乱跑,一会儿就什么也看不到了,我们阵地上一片发射烟尘,对岸金门一片烈火硝烟。海风把大担岛上的硝烟吹到海面,与小金门的硝烟相接,继而又与大金门的硝烟连在一起,在我炮阵地前方海面,形成了一道厚厚的灰黑色的把整个金门都遮挡在后面的巨大烟墙,场面真壮观。一仗下来,炮手全被退壳烟熏染得漆黑,除了牙齿、眼窝窝是白色的,整个一个“黑非洲”了。大约十分钟过后,国民党一些隐蔽阵地开始还炮,烟太重,看不到他的发射位置,但可以听到炮弹在我们头顶“哧”“哧”飞过,在很远的左右后方“咚”“咚”炸响。那天,我们确实把金门一下打糊涂了,他还过来的炮,全是瞎打,没打到我们团一门炮一个人。我们的老炮手一看就知道,这种打法纯粹是糊弄上司应付差事。
赵树和老人说:我们连阵地设置在一处洼地。8月23日。从下午4点开始,我们就做好了炮击的准备。我和副连长在发令所,分工是,我听电话,副连长举着手,命令到,我喊“开炮”,副连长手一放,阵地上排长、班长的手也一齐放下来,各炮便装填,拉火手就拉绳发射。那个紧张劲儿,别提了。副连长足足举了二十分钟,命令还没到,他的手又不敢放下来,怕下边误会了把炮弹提早打出去。一门炮走火就是天大的违纪呀,得军法从事。他只能举着手走到阵地上,对排、班长们说,大家都先把手放下来,歇一会儿吧,他妈的这活计太累了。5时30分,命令终于到了,我们的炮弹从不同方向一群一群像卷扬机喷洒谷粒似地发射出去,从我们连的阵地,看不到金门岛,也不知道自己的炮打到哪里了,反正管他娘,就按照上级给的诸元,闷头猛装猛打。上级指挥所向我们通报,说我们的目标冒起大火来了。我们赶紧向下边通报。那时,说话已经互相听不见了,就在一块小黑板上写:“敌人被消灭了,上级表扬我们!”拿到各炮位上给大家看。战士们拍巴掌又蹦又跳,又喊又叫。喊什么?听不见。但看嘴形就能知道,都在喊“打得好”哩。
梁文科老人说:5时30分,青屿岛上我们连4门炮几个齐放,大、二担国民党士兵滚的滚爬的爬没命往回跑,我从望远镜里看得很清楚。本来,他们有三五成群出来拉呱的,有在树荫底下凉快的,还有下海洗澡的,闲在得很,一点也没觉着我们会开炮。打了没多大一会儿,烟尘就把整个大、二担罩住了,啥也看不见了。一、二炮喊:“报告连长,目标没有啦!”我说:“看不见也打,按原表尺只管打!”没走到近前,你不会知道打炮声有多响,等于拿一面大锣贴着你的耳根狠命敲啊,太响了!打了十几分钟,战士们的耳朵全震聋了,严重的耳膜震破、流血,有的人落下听力下降的残疾。直到现在,我耳朵还时常嗡嗡响,你要不大声说话,我就听不见。听不见人家说啥就没法回答,别人会觉得你呆、傻,没礼貌。你不在意吧?我在指挥所里,耳机里只有炮位上“咣当”“咣当”的装填声和“轰”“轰”的发射声,我叫“一炮!”“二炮!”始终没人回答,他们全都聋了,听不见了。这时候, 大金门国民党的155加农炮打过来了,头一群是空炸,意在杀伤我阵地外露人员,第二群是瞬发,目的是要掀翻我的发射阵地。我们青屿的座标,敌人也是老早就标定好了的,但由于他小金门、大、二担叫我们压得发不出炮来,从大金门打过来又太远,对我们威胁不大。我骂了一句:“干他老母!”钻出指挥所,顺着交通壕跑到炮位,直接下达命令。我的命令是每门再打30发急速射,面对面扯脖子喊,班、 排长还是听不见。我就伸出三个手指比划。他们问:“打3发?”气得我又用右手比划了一个○,两只手重叠在一起,才解决问题。一直打到七点多钟,才停止射击。我们连4门炮,一共打了600多发。炮群司令来电话,说:“梁文科,你们的炮总体打得不错,大、二担的目标基本报销,但有一些打到海里去了,今后要注意。另外, 你一次就干掉600发,以后还打不打了?”我赶紧说:“是光想着过瘾了,下次一定注意节约炮弹。 ”晚上8时,炮群又来电话,说:“梁文科,以后炮弹尽管放,有多少放多少,怎么过瘾怎么打,不要节约!”我说:“上级放心,你运多少炮弹来,我保证打出去多少。”电话刚撂下,运输炮弹的小船已经到了。
隆隆的炮声与那轮瑰丽的夕阳一同淹沉海底。海风刚刚吹散浓烈的硝烟,暗夜便将万物轻悄地网住。突然开始的惊天动地又于突然间戛然而止,酷暑中的寂静也让人感到阵阵寒碜。昏灰的对岸沉默不语,唯余数簇火光仍在摇曳闪烁,像是重伤的岛躯流出的鲜红的血液。
云顶岩一处隐蔽坑道内,没有电子计算器,更谈不上微机电脑,靠着一盏昏暗的瓦斯灯和一把算盘,石一宸迅速草拟了发往北京的战报电稿:
一、炮击经过:今17时30分,对敌金门防卫部、第五十八师师部、蔡
厝营房,小金门之第九师师部、第二十五、第二十七团团部,后头之后勤
机关及停泊在料罗湾之中字号登陆舰1艘, 实施突然炮击。在19时35分又
对敌实施一次短促急袭,然后即停止射击。据观察,我炮击之敌指挥机关、
雷达站, 弹着较准确,效果良好,敌中字号登陆舰被命中5发,敌发射阵
地之炮兵连,基本上被我压制。敌炮还击,主要对我莲河、霞浯、仙景、
大嶝、厦门之虎仔山、香山、前村等地区,发射炮弹2000余发。
二、敌人反映:大、小金门到处叫喊威胁很大,称“非常厉害,防卫
部下大雨”,“有线电全部中断”,“大、二担伤亡75人”。金门机场管
制中心报告:“机器打坏,人员伤亡不能工作”,“张先生肚子痛,无法
起床(运输机中弹片,不能起飞)”。紧急申请“空中支援”,并要马祖
向我炮击进行牵制。“空援业已中断”。
三、 我损耗情况:消耗新式火炮炮弹23725发,旧式炮弹5544发,海
岸炮弹1488发, 共计31757发;伤第九十二师炮兵司令,炮兵一三一团政
委,炮兵副连长2名,炮手5名共9名,亡电话员1名,被击坏85毫米加农炮
2门。
云顶岩,石一宸的战报飞向北京。
金门岛,一架C-46型运输机飞往台北。
没有一盏灯的金门机场,跑道反射着清冷愁惨的月光,两旁黑黑黢黢馒头状凸隆的一个个机窝,让人联想起荒郊的坟场。黑暗寂闷更加渲染夸张了沮丧消沉的氛围,闭灯起飞的C-46很像一个缓缓爬上夜空的幽灵。
一人送行。一人登机。一件随行物品。
送行者为金防部司令长官胡琏。登机者为头缠绷带的台湾“国防部长”俞大维。随行物件为一具棺木,盛殓着金防部副司令赵家骧。另外两位副司令阴差阳错,未能搭乘上“部长”的专机:章杰少将在炮击的第一个波次中便不见了人影,第二天方被认定为“阵亡”。吉星文中将此刻正躺在地下医院手术室,同死神抗争,三日后终告不治,与赵家骧、章杰结伴而归。
一个星期过去, 石一宸通过多方情报来源证实,8月23日炮击,共毙伤国民党军600余, 金防部三位副司令殒命黄泉。对大陆方面而言,带有惩诫性质的打击已达到了预期目的。
对台湾“国防部长”俞大维于弹片编织的罗网中侥幸漏出,大陆军方并不甚看重,显然,他们更关心金防部司令胡琏上将的死活。击毙胡琏,虽不可能明确写入计划,但无疑是精心计划时渴望达到的最高预期。因此,了解掌握胡琏本人的活动特点、规律,早已列为石一宸、王建行领导的情报部门攻坚的课题。胡琏,昔日大陆战场国民党“五大主力”唯一幸存的部队长、1949年金门之战的罪魁、“古宁头大捷”的“英雄”,如能于炮击中将他“验明正身,绑赴刑场”,意义自不寻常。
难怪,当情报证实,一向命大的胡琏,又一次奇迹般死里逃生、逢凶化吉,大陆军界高层一片遗憾的“啧”“啧”声。尤其是叶飞,在回忆录中无限惋惜地写道:
我们的炮火打得很准,一下子摧毁了敌人的许多阵地,特别是集中火
力猛击金门胡琏的指挥部,打得非常准确,可惜打早了五分钟!后来得到
情报,我们开炮的时候,胡琏和美国顾问刚好走出地下指挥所,炮声一响,
赶快缩了回去,没有把他打死。要是晚五分钟,必死无疑。
8月23日的“台风” 与“暴雨”,震撼了台湾,也震撼了世界。第二天,全球各著名新闻社、大报,均作为最重要消息予以播报刊发。
颇耐人寻味的是, 8月24日,中国新华社仅发表了一条简短的措辞亦不十分尖刻激烈的消息,在各报并不特别显著的位置刊出。
神炮手严惩蒋贼军 敌炮兵变得哑然无声 运输舰一只被我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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