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经南雄过顺德,相安无事。一虫到中山的时候是个黄昏。天上阴霾密布。细雨飘飘洒洒。街上芒果树在秋天里仍旧发翠。细雨把叶片淋得滑亮滑亮哩。
席一虫手提一个轻便的旅行包,也不着急找兰兰儿。他打的去步行街。以前常听兰兰儿双眼闪亮,连珠炮说起,中山步行街如何繁华,怎样热闹。
他进到步行街。黄昏下步行街细雨蒙蒙。霓虹灯陆续地亮了。刚刚下班的打工族都撑着伞,三三两两到步行街来。挤得这里,即使在冷雨中仍然笑语喧哗,市闹刮耳。跟寂寞的乡下比活脱是两个世界哩。步行街服饰店很多。外观气派的中山百货、中天百货都在这里。还有麦当劳、肯德基等有名的美食城都占着一席之地。
席一虫久不入闹市,一时间眼花缭乱,又不识途径,觉着有点落魄无着。他肚子饿了,忙着去快餐店,要了一客快餐大吃起来。吃完打兰儿手机。他放声地跟她说:“我刚到中山,在步行街。你到中山百货大门口接我。”说完也不等兰儿应声,立刻挂了电话。他知道兰儿会来。
时候到底是秋天,到底是南方闹市,寒风冷雨袭来,那种冷是假冷。多行几步,身上仍复热汽蒸腾。一虫只觉面上湿湿的,也不知是雨是汗。他静静地等。人群里霓虹灯下,那么多的脸都来自五湖四海。他们在这里飘泊、流汗,努力地往上爬,努力要活得像国宴样丰盛。
席一虫专注地看街上这许多流动的脸。这些脸忽隐忽现,各有方向,各有一种命运支配着。
“请问这位先生,可是席一虫么?”
一个声音,悠然飘入耳际。一个女的。一虫猛回头,见一个穿牛仔裙,打把花格子自动伞的女子到他身旁止步,不是兰兰儿。
那女子歪起脖子,忽闪着眼打量他。他堆笑,忙答:“我是。”说着,惊疑地望着女子。女子一笑,忙说:“我是兰兰儿的朋友小妖。你跟我来哩。”
小妖摔着拉直的短发,领着席一虫,徒步走出步行街。他们上了一辆黄色的无人售票车。一路,树影、灯影交错漫过。下车时天已黑,席一虫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小妖领着他,只是急急地赶路,并不多话。他们上楼进到三楼一套三房两厅的套房。一间单房敞着门。几个年轻的男女一齐谈天唱歌。传来电视里的厮打声、娇喝声。有人在卫生间里洗澡,倒水声哗哗作响。一虫知道,来这里打工的人,图省钱,许多男女,互不相识,共租一套房子。客厅、卫生间共享。白天都去上班,晚上各有节目。一虫一脚踏上瓷砖地板,突然间心里就温暖起来。
小妖用钥匙打开最里头的一间单房,开灯。房子里迎面掉来清淡的香水味。他看到一个小相框里,装着兰兰儿,另一个小相框,明明装着席一虫。这间单房,无疑是兰儿睡的房间了。一虫见到自己的照片,心里一动。苦笑地想:这妞,平白地展出我的傻相干什么?
那绳上挂的各色衣服,他极其地熟。桌上放着一套女人用的化妆品,一盆火红的塑料花。另有十几本小说,竖着排在一角。房子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冷寂。
小妖下楼去了。
上来时,手头多了一份快餐,一只烤鸭,招呼一虫吃。一虫不吃,问小妖:“兰兰儿呢?怎么不见兰兰儿?”小妖见问,双眼立刻去看窗外。此时,窗外什么也看不到,一片漆黑。如果关上窗子,那就只能照他们自己的身影了。小妖闪烁其辞,说:“她她这几天很忙,可能不方便见你。”说着,跳转身来,“这里有我呢,你还需要什么?”
一虫突地怒目圆睁,他大喊:“她到底在哪里?她干嘛哭鼻子?我要见她!我要见兰兰儿!”
第三十五章 堕胎女子
兰兰儿正躲藏在小妖的出租屋里。小妖的出租屋在兰儿窗口对面,借着窗帘的掩护,看到席一虫在自己屋里发火、吼叫。她突然笑起来。跟席一虫交往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他发脾气。
自春节后,一个冷冷的雨天里,她独自一人回到中山。只有她自己知道,一路跟随她的是什么样的寂寞。印象中,年轻的时候,搭上长途大巴南下,总是一虫把她送上路的。记得有一次大巴都要开了,一虫突然想起什么,忽悠一闪,人就不见了。兰儿还没跟他告别呢,抓着车门口的横档,伸出头四处寻觅。见到他时,他拿着两瓶水,跑过来塞到她手里。那时把她感动得什么似的。
只是最近的两年,她就习惯了一个人上路。上路时,透过车窗看到自己一点点地离开故乡。不会有特别的伤感,只是觉得生命中少了什么。少了什么呢?
这次同样是一个人上路。她又觉得生命中多了什么。多了什么呢?不久的将来,答案自己出来了。一天下班途中,她坐在拥挤的无人售票车里,扭头,冷然地看着窗外的雨。一边还想着藏在她心里的那个人。那雨哗哗地下得很大。滂沱大雨扫荡着大街,人行道旁的路面积水。看见积水,兰儿突然变了脸色,肚里翻江倒海。她吞咽着口水,出着冷汗。她恶心要吐。趁着车子停靠在小站点,她握着嘴,从人群里挤下车来。她蹲在候车亭里,面无人色。身旁一拨又一拨的陌生人上车、下车。直到黑夜来临,兰儿才站起招了一辆的士,神情落寞地回到出租屋。她突地预感到什么,在黑夜里,睁着眼恐慌万状。
次日,她请假去医院妇产科检查,等结果出来。她脑子里嗡地一响,只觉天旋地转。她怀孕了。
只是后来,后来,她瞒不住了。她的肚子微微地突起来了。起先她不相信自己会怀孕。每天下了班,她一个人关在屋里,门窗四闭,对着一面镜子看自己的肚子。只是自己的肚子,真的一天比一天不同了。突然间这事她不知道跟谁说。憋在心里都快闷死她了。千万不能让老家的母亲知道,她要是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没有嫁人就弄大了肚子,不知要气得怎么样哩。身边的那些朋友,别看平时没事,嘻嘻哈哈的,很讲哥们义气,但大多其实不可信任。很多事往往是坏在所谓的朋友手上的。
兰兰儿突然间闭门不出。下班后她哪儿也不去。变得沉默寡言。她想把肚里的孩子生下来。好友玲玲就在中山的一家诊所上班,她会接生。
有个夜里,很晚,她拿起手机,拨通席一虫的电话。听他在那边口气这样轻松,这样无忧无愁。她突然间什么也不想说了。她差点把这事抖给了席一虫。
他焦急地问她,请她说话,求她开开金口。她就是不说。她在掉眼泪。最后,就如江河决堤,就如云变成雨,她大哭。
密友小妖发现她的秘密,一时也不知所措。后来力劝她拿掉,她摇头。小妖见她决意已定,也不多言,像亲姐妹样,每天来照顾她。
只是后来,后来,事情真是难于预料哩。她的肚子突起来了。偏偏又是炎炎夏日,多穿点衣服就热死了。她瞒不住了,开始想到孩子的命运。她心里害怕。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一出世就属非法,无法纳入人人认可的游戏规则。他命中注定是个见不得阳光的孩子。周围的人会冲她指指点点。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家乡,传到母亲的耳朵里…。她不敢想下去了,再想就崩溃了。她动摇了,打小妖手机。她跟小妖说:“妖,我想拿掉。”
一句话说完,她跌倒床上又哭起来。
堕了胎,身上一块肉掉了。只是那段日子真难熬。每次席一虫来电话,她坚持不吭声,她要忘掉这个人。只是她为何不挂手机呢?她为何不换个号码?她说不清,也许根本就做不到。在外飘泊的她,若是听不到席一虫的声音,难于想象,她会是多么的寂寞和落魄。
她在这个男人面前,所有的举措都会失效。
在小妖的屋子里,她望着自己的窗口。那窗口里,有自己心爱的人。那个男人千里迢迢地到中山看她来了。她忍不住了,她要去见他。她两步并做一步,急急地跑下楼去。
第三十六章 红影·瓜葛
黑地里她差点跟急急赶来的小妖撞个满怀。碰着她膀子冰凉。小妖嘻嘻一笑:“他火气好大!”兰儿转身低语:“妖,吓着你了?”小妖站到树影里,不知怎的低头沉吟一下,她神思恍惚,没头没脑地:“我什么都没跟他说。”
兰兰儿扭头浅笑,看着小妖红影一闪,鲜活地消失在楼道里。
最近小妖跟一个打工诗人打得火热。那打工诗人藉藉无名,因此对她十分地珍爱。
看那小妖,大白天里面色红润,一嘴甜美,像是喝了蜜。她一身上下活色生香。惹得兰兰儿心里嫉妒呢。
小妖奔回自己的屋子,把门一关。见自己的诗人正伏案苦思,她蹑手蹑脚,鹤步走过去,猛然一蒙他的嘴。嘻嘻哈哈,把他拖到床上。她按倒他,红唇就去他嘴上盖章。
她娇喘微微,那种急切像冒烟的稻草堆。那种爱,那种对甜蜜的渴望,在她桃红的脸上显而易见。乳房从他生毛的胸口揉搓而过,小手插入他卷曲的发丛。他们做爱,他们叫喊。
楼下的兰兰儿不笑了。她不急不忙,原地站了许久,像是一团烈火遇到一盆冷水,她面色凝然,眉间凝起疙瘩。她终于动身,缓步回寓。惊见那席一虫居然倒在她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