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将上头的后生虫子一拖,拖松了手,山盼乘隙立起。原来,双人床上的那位出手了。他人高马大,甫站出来,后生虫子先就矮了三分。
“小老兄,要不是你七十三八十六瞎来嘴,我们跟着躲鸟哩!吃饱了撑的!”
“关你什么事哩。”
“孙子,你再放个屁看!”
后生虫子见人多,不作声了,只愤愤地钻入被窝吞气。山盼堆起笑,朝帮手行了个注目礼。
“山盼,我们走!你干嘛溜呀,真是笨人哩!”
“多谢你。我不去你那了。惹你烦哩。”
“我这人豆腐心刀子嘴,你别介意喔!我弟弟那床大着呢。”
乱发女子这才想起似的,她从提袋里拿出新衣来。一件紫红的闪光外套,一条休闲裤;一件机织毛衣,还有贴肉穿的,棉内衣棉内裤袜子之类。山盼知道,区区一百元办不下这些。
“出门在外的人客气什么。你穿上,我在门外等你哩。”
山盼躲在被窝里,换掉高湿度的亵裤,三两下穿好干净衣服,一时感觉利索许多。恭敬不如从命吧,再七十三八十六下去,就显扭捏了。别看旁的房客,个个像是睡着的样子,那是装睡,其实一双耳朵早暗地里竖起来,比窃听器还灵呢。山盼可不想丢这人哩。
乱发女子在外看见山盼下床来,她二话不说,走前来,将他换届的湿衣收拾妥,扛起就走。
山盼跟上她。灯光影里,见她坚挺的臀一扭一扭,看傻了眼。她回转脸来。
“老板娘收你多少钱?”
山盼伸出四个指头。乱发女子一看,不知出了什么事,她突地在巷道里,一路小跑起来。山盼全身苦涩,一时也追不上她。他极想找个地方,躺下来,甜甜地睡一觉。他一步一步挨下楼,陡然见那乱发女子正叽哩咕噜地,跟前台的女人拌嘴。想不到,她也会一口闽南语!山盼睁圆眼吃惊地盯她。向来听得人讲闽南语比广东话还结巴难懂哩。
第十四章 美丽心灵
山盼有似一脚落到了爪哇国哩,压根听不懂这两个女人在争什么。只见前台的女人,杀鸡扯脖,越嚷越响。乱发女子也不示弱,来一句顶一句。只见大奶女人叨叨地开了抽屉钱柜子,捡出一张钱,没好气扔出来。
“山盼,我们走。”
乱发女子一时忘情,竟来拉他的手,拉起就往外走,有似脚不点地一般。大奶女人的国语砖块样从后头砸来。
“烂仔!没钱睡大街去!”
“肥婆!少宰几个人吧!多积点德。”
他们出到街上,那婆子还在指桑骂槐哩。乱发女子塞给山盼一张二十元钱。
“你不知道哩,你被肥婆宰了。”
“忘了告诉你,我叫妮娜。”
“衣服多少钱?我那张钱肯定不够。”
“花了一百二十八,怕你不信,我特意要女老板写了一张单子在这里。”
妮娜从衣袋里,摸出单子,山盼接了。
狗毛毛雨飘下来,落到脸上冰冰的,痒痒的。妮娜低着头,再不做声,山盼更是默然无语,他缩着头,猛打了三四个喷嚏。妮娜极快地用双肩带动,朝前冲了几步,突地缩作一团,她捂住脸,像大雁一样尖叫了一声,她逼着嗓子,流起泪来。
山盼懵了,好好的,妮娜怎地哭起来了?他像军人迈大步一样,抢上前,不想那妮娜突地从地上反弹过来,出手推他。推得他踉跄后退。他三不知地也不闪,妮娜哭着,小手雨点般捶打他。
“我一个女的,深更半夜,一个人出来走,瞧那些人,都把我当三陪了。我从未经过这档子事。你说!我怎么受得了。都怪你这个鬼!”
这时,附近一家酒吧里,传来温吞吞、甜腻腻之港台酒廊小夜曲。一刹那,妮娜突然止了哭,她像一辆被刹得死死的十二轮红旋风,木然愣在山盼鼻底下。她端详着山盼的一半肩头,好似那儿有奇迹,那儿有人生的答案。她呼出来的热气,绕到他脖子上。山盼只觉丝丝痒痒上来。
只见妮娜不管不顾地一扑,投入到眼前这人怀中。山盼生硬起全身的肌肉,眼睛像星星一样眨个不停。就像陡眼里看见相片里的人笑盈盈从相片里走出来,还向他打招呼一样,十足地不可理喻。他正莫名其妙哩,妮娜倏地一推他,尖声尖气地嚷起来,“你你流氓!你抱着我干什么?!”
山盼啊了一声,三魂六魄,这才回来似的。他“热膨胀”着脸,垂下头支吾。
“我…”
妮娜已远在一丈开外。她正大步速走,走了一程,突地回过脸来等。她声如细蚊地讲了一句:天!我是不是疯了?瞧我都做了些什么?!
山盼只看见前方有一个黑影,旗帜一样立着。他听见,那面旗帜在随和地向他喊。喊他过去。池里的水,又风平浪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