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我身后的小顺子突然上前一步,低声道:“公子还是回舱去吧。”
我回头看了小顺子一眼,从他的眼神里面看得出来,他是不想我因为那些流民而心中难过,这世间虽有我尊敬爱重之人,但是只有小顺子才是我的知己,我轻轻一笑,低声道:“你放心,我素来自私怕死,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会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动心。”
小顺子没有作声,站在我身后也没有退回去,我心中越发温暖,方才所说并非全是安慰的言辞,我不过是个平常的凡人,无力顾及天下苍生,除了我自己和我身边的亲人挚友,同僚下属,我也顾不得更多的人了。
呼延寿这时扬声道:“大人,前线总哨苏青苏将军求见。”
我点头道:“请苏将军上船。”苏青是一个我很赏识的将领,虽然是女子,却比大多数男子都冷静聪明,心思更是无情狠辣,这次我和齐王一致同意让她出任前线斥候总哨,负责探查军情,截杀北汉军的斥候谍探,这次想必是途经沁水,看到我的楼船,所以过来拜见我这个监军大人吧,这也是军旅中的不成文的惯例,而且按照我的估计,我军和北汉军还没有正面开战,应该不会有什么紧急军情的。
不多时苏青上得船来,果然如我预计一般,并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但是从苏青的语气中,我却听出她心中疑惑,为了大军清野的需要,十数日来仍在沁州边境徘徊,若是全力行军,只需两日就可以到达冀氏,可是为了将沿途碉堡民寨清除,大军至今仍然在这一带徘徊,所谓兵贵神速,也难怪她心中不解。不过她性情沉稳,并没有明着质疑,只是流露出对行军速度的不满。
我也无意对她解释,问道:“苏将军,派到流民中的我军谍探是否已经进入冀氏?”
苏青摇头道:“冀氏守将十分谨慎,将所有流民都挡在城外,并且让他们按照乡里编排安置,又设立了保甲连坐制度,我们的谍探虽然潜伏多年,因此没有被剔除出去,可是却是行动艰难,消息更是无法传递,攻打冀氏的时候恐怕是没有用处了,而且末将得到情报,冀氏已经得到命令,正在将那些流民和冀氏一带的平民迁入沁州腹地,只留下一些青壮男子帮助守城。”
我轻笑道:“北汉防守以段无敌为第一,想必是他的主意,他们想必已经决定用坚壁清野的,步步为营的方式迎战,这也不错,我们第一步本就是要清野,让两军战场之间没有平民的存在,他们这样倒是助了我们一臂之力,不过他们也是不得不尔,若不如此,不需我们大军进攻,冀氏就会被流民破城了。”
苏青犹豫了一下,终于问道:“大人,末将有一事不明,这些平民无害于大局,为何大人执意要先清四野呢,莫非是要胁民为前驱么?我大雍堂堂大国,为何使用这种手段,这样一来,对于大雍在沁州的统治恐怕会有很多障碍。”
我眼中闪过精光,想不到这个苏青还有这样的见地,并不仅是一个谍探的才能,赞赏地道:“苏将军能够看到这一点,可谓目光深远,驱民北上也是迫不得已,其中关键暂时还不能说给你听,我令齐王殿下严申军令,尽量不要滥杀无辜,这样一来,总有大半平民可以安然逃生,而且沁州历来是北汉和大雍对敌的前线,这里的民众也对大雍颇为仇视,所以就是他们更加怨恨我军,也顾不得了,就像泽州之民,对北汉何尝不是万分痛恨呢!”
这时前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我下意识的看去,只见十余里之外河流转弯之处突然出现了悬挂着北汉军旗号的战船,不由心中一惊,北汉历来没有水军的编制,一支水军耗资无数,对于北汉来说,战马易得,骑兵易练,水军却是很难操练的,所以历来北汉军除了战时征用民船运送辎重之外,基本上没有使用水军作战的例子。不由看了苏青一眼,她在北汉多年,怎么没有发现水军的存在呢?
苏青也是脸色铁青,她负责在北汉的情报网,竟然没有发觉北汉军中有这支水军的存在,这不仅是重大的失职,也是莫大的耻辱,她冷厉的目光越过河面,这时候雍军前方的战船已经摆开了阵势准备迎敌了,雍军的水军虽然不如南楚水军那般善战,可是比起从未听说过的北汉水军来说,应该是颇为强大了。
北汉水军顺流而下,不过片刻就已经清晰可见,我看到那些战船,不由心中一叹,那分明是南楚水军常用的艨艟斗舰,造一艘战船少说也要一年半载,仔细看去,那些战船分明还是崭新的,想必是在去年泽州大战之前就在筹备水军了,看战船外形,应是南楚提供了工匠,如今通过海运,关山阻隔再也不是问题,难怪北汉也能筹建水军,不过想到其中耗费的人力物力,北汉军能够有这样的魄力可是不易的很啊。如今我军虽然有楼船一只,战船百余艘,可是比起北汉水军的艨艟斗舰,在速度和攻防上都落了下风,更何况我军还是在下游呢,事先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泽州水军战力不强,看来我军要吃亏了。
沁河水道不宽,我眼看着那船首装着鹿角,船身涂以桐油的艨艟分成三列,向雍军战船撞来,不由叹了口气,想起昔日在南楚时候见过的水军作战的情景,犹豫着是否介入大雍水军将领的指挥。这时负责统领泽州水军的统领庄汝早已站到我身边,也顾不得向我请示,挥舞旗帜传下军令,我只看了片刻就放了心,看来这人指挥水军经验丰富,就是到了南楚也可以一战的,更何况只是新出茅庐的北汉水军呢。只见他下令让雍军战船分散开来,避开北汉水军的正面攻击,全力攻击两翼,沁水之上立刻弓箭如雨,水上作战,弓箭为先,更从战船上放下许多小型艨艟,利用船小高速的优势,身如北汉水军的防线。一时之间,沁水之上杀声震天,枪戈蔽日。
我望着两军作战,虽然船只优劣不同,将领战术也有参差,可是仍然有可观之处,看来都在水军上下了功夫,不知怎么我竟然想起了南楚,大雍和北汉都在发展水军,可见都有着南下的野心,可是南楚除了德亲王曾经力排众议建立了一支骑兵之外,仍然是以水军和步兵为主,据我所知,德亲王死后襄阳骑兵被南楚朝廷消减了不少,精锐程度大不如前,只看各国在军力上的投入,就知道南楚是落在最后面的了。
正在我心中隐隐惆怅的时候,庄汝过来道:“大人,末将要将敌军主力诱入包围,需以楼船作为诱饵,请大人暂时到舱中躲避,或者先到别的战船上面暂歇如何?”我淡淡看了他一眼,庄汝,二十七岁,面庞微黑,相貌平平,个子中等,身躯雄壮,性情沉静,乃是大雍寥寥无几的水军英才,唯一的弱点就是性情太过刚正,最看不起贪生怕死的文官,我甚至能够从他的眼睛里看见暗藏着的对我的轻视。他资历尚浅,可能对他来说,我不过是一个文弱书生,擅长阴谋诡计,运起又不错,得到皇室的青眼罢了,毕竟我的事情有很多都深藏云雾之中,不是他这种身份的将领可以知晓的。
故意不去理会他言语中暗藏的轻视,我淡淡道:“既要诱敌船来战,呼延寿,令虎赍卫士高声呼喊,就说是泽州大营监军,楚乡侯江哲在此。”
呼延寿略一犹豫,但是却被我淡然而坚定的语气震慑,传下令去,他带头高声呼喝道:“泽州大营监军,楚乡侯江哲在此,敌将若有胆量,可敢来战么?”
北汉水军主舰之上,一个身材高大的将领眼中闪过火热的光芒,振臂道:“儿郎们,生擒江哲,大破泽州水营。”随着他的命令,北汉水军攻势越发猛烈,两军都是拼死作战,只见战船往来交错,不时有战船倾覆沉没,过了片刻,北汉军三艘艨艟已经冲到楼船旁边,已经有敌军向楼船上面攀爬而来。我高声道:“呼延寿,你们皆听庄将军将令。”
庄汝眼中闪过一丝感激,连连传下军令,指挥楼船上面的水军和虎赍卫士作战,这些虎赍卫士虽然不擅长水战,可是他们个个都是武技高强的战士,而且已经能够在楼船上面往来自如,至少在比较风平浪静的沁河上是这样,所以北汉军除了少数勇士,根本无法攻上楼船。庄汝得空道:“大人,这里太危险,您先到舱中休息吧。”这一次他的语气十分诚恳。
我微微一笑,高声道:“江某虽然文弱,但是有我大雍诸位勇士保护,何惧北汉强攻,今日江某就在此处,看诸位大胜敌军。”那些水军和虎赍卫士都是精神一震,高声呼喊道:“大人信任我等,我等必要死战。”一时之间,大发神威,将那些攻上楼船的北汉水军逼退杀死。一艘艨艟上面指挥的一个英俊挺拔的青年将领厉喝道:“看箭。”弓弦声响,三支鹰翎箭快捷无比地射向我的面门,以我的眼力看去那羽箭也是快如流星,一些在我们两人之间直线上面的水军和虎赍卫士都是怒喝着想挡住羽箭,却都慢了一线,只有一个虎赍卫士横刀劈下,将一支羽箭斩断,但是羽箭前面的半截几乎是速度不减地射向我,而那个卫士却虎口巨震,横刀几乎脱手,双方距离不过二十多丈,也难怪他们无法阻挡。
就在那两支半羽箭将要临身之际,我面前突然出现一只白皙如雪的手掌,中指轻弹,三声脆响,那两支半羽箭被倒震而回。我早知道小顺子能够保住我的平安,面色丝毫没有改变,目光落到那射了我一箭的北汉军青年将领身上,我大声笑道:“若是有人取此人首级来献,赏黄金五十两,若是生擒此人,赏黄金百两。”
众人更是精神振奋,突遇强大水军的隐忧早就无影无踪,主帅既然要他们生擒敌将,看来自己一方已经稳占上风了。有几个大嗓门的虎赍卫士已经高声呼喊道:“那敌将还不束手就擒,百两黄金老子可是要定了。”那青年将领面色铁青,指挥麾下将士竭力攻打楼船,两军酣战不休,杀声震碎浮云。
第五部 纵横捭阖 第十一章清野血战
手机电子书·.2009w. 更新时间:2006…8…8 12:44:00 本章字数:6954
隆盛元年戊寅,三月初九,大雍泽州水营与北汉沁州水营战于沁水,雍军辎重半毁,北汉水军副统领刘岱,瑾郡王第四子被俘。
——《资治通鉴·;雍纪三
无聊的抬头看看满天的羽箭,我从容自若地站在楼船之上,实在是因为这一带河流并非特别宽,小顺子足以在危急时候带我上岸逃走,所以我也就表现出冷静无畏的模样,若是真的有危险,只怕我早就让小顺子带我离开了。看看眼前混乱的河面,我站得有些累了,很想有张椅子坐下,不过考虑到鼓舞士气,还是得直直地站在那里。已经打了将近一个时辰了,近处应该有雍军过来支援,可是我抬头四望,却是没有人影,心中不由忐忑不安,莫非北汉军已经出来挑战了么,现在冀氏不稳,他们怎会在这个时候出战。
正在我心中盘算不停的时候,苏青在我身后冷冷道:“大人,末将仔细想过,这支水军应该是去年年初新建的,那个指挥水军的将领是北汉国主心腹将领吉盛,末将得到情报知道他在沁水上游建立新军,不过吉盛历来和龙庭飞不合,末将得到的情报是说他请旨训练新军,是为了和龙庭飞对抗,因此末将并没有特别留意,现在想来他们应该是利用沁水源头的湖泊训练水军。因为有魔门高手保护,我们派过去的斥候都无法渗入那里的防线,而且末将那时奉命在沁州一带主持大局,致有这样的疏漏,还请大人恕罪。”
我摆摆手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过那吉盛原本应该不是擅长水军的吧,怎么会当上了水军统领。”
苏青想了一下道:“末将看北汉水军的战船,应该是南楚的制式艨艟,想必是有南楚水军将领帮助训练吧,吉盛虽然也是骑兵将领,但是他出身却是沁水渔夫,至少比别的将领合适吧。”
我指着那个方才射我三箭的青年将领,此刻他已经带了几艘船力图冲破阻截,去对付辎重船,见他骁勇善战,我不由颇为心动。苏青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寒芒,道:“此人乃是北汉王室宗亲,瑾郡王第四子刘岱,瑾郡王诸子大都不成材,只有这个庶子文武全才,原本有立为世子之意,不过郡王妃出身北汉名门,自然不肯让世子之位脱出手去,屡次为难刘岱,因此瑾郡王被迫将刘岱送到军中为将。想不到此人竟然已经成了水军将领。”
我惊叹道:“北汉王室果然人才辈出,这刘岱原本恐怕也是骑兵将领,学习水战不会太久,如今虽然仍有些不足之处,可是已经极为难得了,若是能够生擒此人,那么这一战我们就是小小挫败,也是值得的。”我看他几次冲击,都未能冲过我水军阻拦,去攻击后面的辎重船,不由心中一动,想了一下,对庄汝低声道:“可不可以将他放过去,然后拼上小半辎重,将他擒杀,此人乃是北汉宗亲,又是水军新秀,若是能够擒杀此人,北汉水军必然士气受挫,到时候沁水之上就是我军的天下了。”
庄汝为难地道:“若是辎重损失,只怕齐王殿下怪罪下来。”
我笑道:“只要擒杀此人,我一力承担就是。”
庄汝脸上露出宽心的神色,挥动手中旗帜,不多时,那刘岱果然顺利地冲破了大雍水军的防线,他惊喜地率军冲去,那船上水军都用上了火箭,一时之间江上烟火缭绕,好几艘辎重船都被点着了,我知道他的用意,要将那些辎重焚毁,重重打击我军士气,而且他烧尽辎重船之后还可以前后夹攻,攻破大雍水军的船阵。他冲杀得顺利,带动了许多北汉军战船也从那个缺口穿越过去,那些战船本来渐渐陷入雍军船阵,如今见到机会,都向后杀去。杀得顺利,北汉水军大都没有注意到,除了大半辎重船知机后退之外,还有十余艘辎重船在初时庄汝下令放开防线的时候就向两边闪开,隐隐将刘岱带来的战船围住。庄汝脸上露出杀机,一声令下,这些辎重船好像失去控制一样向中流冲去,船上水军点燃了辎重粮草,纷纷跳水逃生,十几艘火船将刘岱等人困住。
那青年将领一见之下,神色惨白,他是顺流而下,知道无法即时转舵回头,只得下令继续前冲,这时候,原本退后的辎重船有几艘在江心下锚停住,已经横阻在水面上,刘岱的战船冲过烟火之后正好撞在其上。那些辎重船上的雍军水军齐齐放出火箭,那些辎重船也是烈焰冲天,将刘岱那十几艘战船困在了火海当中。
这时候那北汉水军统领吉盛见雍军后方大火熊熊,视线被烟火阻隔,原本还在高兴刘岱烧了敌军辎重,谁知不多时从后面传来凄厉的号角声,吉盛一听只觉得心底冰凉,显然刘岱已经陷入绝境,虽然有心救援,但是眼看着雍军战船四面蜂拥而至,知道若是再战下去,必然无幸,只得下令退兵,北汉战船速度超过雍军,不多时成功地消失在雍军视线之外。
庄汝见敌军已经退走,连忙下令打扫战场,收搜俘虏,留下的北汉军几乎全部战死,他们的悍勇让雍军将士也心中感佩,只有死战到底的刘岱最后被几个水性好的雍军水鬼掀翻在水中,生擒活捉。这一战,雍军损失了十八艘辎重船,十九艘战船,而北汉军损失了七艘艨艟,十二艘斗舰,虽然比较起来,雍军还是败了,但是水军上下却都是一片欢声笑语。这次北汉水军毫无征兆地偷袭被击退,有了准备的雍军就可以争霸沁水了,他们有足够的手段让北汉水军无法南下,至于他们也无力取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