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棠,你又要捧「财神」的卵泡了!』黄八麻子展开反击,『胡大先生囤的是丝,茧子没有多少,事情没有弄清楚,牛皮吹得哗打打,这里又没有人买你的梨膏糖。』
『我的梨膏糖消痰化气。你倒想想看,那时节,只要你晚上出去赌铜钱到天亮不回来,你娘就要来买我的梨膏糖吃了。』
这是周少棠无中生有,编出来的一套话,气得黄八麻子顿足敦指地骂∶『姓周的,你真不要脸,乱说八道,哪个不晓得我姓黄的从来不赌铜钱的!』
这时人丛中已有笑声了,周少棠却故意开玩笑说∶『你晚上出去,一夜不回家,不是去赌铜钱,那就一定去逛「私门头」。这一来,你老婆都要来买我的梨膏糖了。』
台下哄然。黄八麻子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周少棠仍是一副惫懒的神情,相形之下,越发惹笑。
『你不要生气!』周少棠笑道∶『大家笑一笑就是消痰化气。老弟兄寻寻开心,犯不着认真;等一息,我请你吃「皇饭儿」。现在,』他正一正脸色∶『我们话说回头。』
接下来,周少棠又诉诸群众了,他将胡雪岩囤丝,说成是为了维护养蚕做丝人家的利益,与洋商斗法。他说,洋商本来打算设新式缫丝厂,低价收买茧子,产丝直接运销西洋,『中国人只有辛辛苦苦养蚕,等「蚕宝宝上山,结成茧子,以后,所有的好处,都归洋鬼子独吞了!』他转脸问黄八麻子∶『你们说,洋鬼子的心肠狠不狠?你有啥话好帮他们说?』
这句话惹火了他的对手,『周少棠,你不要含血喷人,我哪里帮洋鬼子说过好话?只有你,捧「财神」的卵泡!』黄八麻子指着他说∶『你有本事,说出阜康收了人家的存款,可以赖掉不付的道理来,我佩服你。』
『黄八麻子,你又乱开黄腔了!你睁开眼睛看看红告示,我们杭州府的
父母官说点啥,藩台大人又说点啥?胡大先生手里有五万包丝,一包四百两,一共两千万,你听清楚,两千万两银了,五十两一个的大元宝,要四十万个,为啥要赖客户的存款。『
『不赖,那么照付啊!』黄八麻子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在空中扬一扬说∶『你们看,阜康的银票,马上要「擦屁股,嫌罪过」了。』
他这一着,变成无理取闹,有些泼妇的行径了。周少棠不慌不忙地将手一伸∶『你的银票借我看看!你放心,当了这么多人,我不会骗你、抢你的。』
这一下,黄八麻子知道要落下风了,想了一下硬着头皮将银票交了过去,『一共五张,两千六百多两银子,看你付不付,』他心里在想,周少棠绷在情面上,一定会如数照付,虽然嘴上吃了亏,但得了实惠,还是划算的。『
周少棠不理他的话,接过银票来计算了一下,朝后面喊道∶『兑一千四百四十两银子出来!听到没有?』
谢云青精神抖擞地高声答应∶『听到。』
『对不起!现在兑不兑不是阜康的事情了,藩台同杭州府两位大人在阜康坐镇,出告示一千两以下照付,一千两以上等旱康老板回来,自会理清楚,大人先生的话,我们只有照听不误。』他捡出一张银票递了回去,『这张一千二百两的,请你暂时收回,等胡大先生回来再兑,其余四张,一共一千四百四十两,赌,来了!』
阜康的伙计抬上来一个箩筐,将银子堆了起来,二十八个人元宝,堆成三列,另外四个十两头的元丝。都是刚出炉的『足纹』,白光闪闪,耀眼生花。
『先生,』谢云青在方桌后面,探身出来,很客气他说∶『请你点点数。』
『数是不要点了,一目了然。不过,』黄八麻子大感为难,『我怎么拿呢?』
『照规矩,应该送到府上。不过,今天兑银票的人多,实在抽不出人。
真正对不住,真正对不住!『说着,谢云青连连拱手。
『好了,好了!』人丛中有人大喊∶『兑了银子的好走了,前客让后客!
大家都有分。『
这一催促提醒了好些原有急用、要提现银的人。热闹看够了,希望阜康赶紧卸排门开始兑银,所以亦都不耐烦地鼓噪,黄八麻子无可奈何,愤愤地向周少棠说∶『算你这张卖梨膏糖的嘴厉害!银子我也不兑了,银票还我!』
『对不起,对不起!』谢云青赔笑说道∶『等明天稍为闲一闲,要用多少现银,我派「出店,送到府上。暗,这里是原票,请收好了。』
『八哥,八哥!』周少棠跳下桌,来扶黄八麻子,『多亏你捧场。等下「皇饭儿」你一定要赏我个面子。』
周少棠耍了一套把戏。黄八麻子展示了一个实例,即便是提一千两银子,亦须有所准备,一千两银子五十五斤多,要个麻袋,起码还要两个人来挑,银子分量重,一个人是提不动的。
这一来,极大部分的人都散去了,也没有人对只准提一千两这个限额,表示异议,但却有人要求保证以后如数照兑,既不必立笔据,无非一句空话,谢云青乐得满口答应。不过要兑现银的小户,比平常是要多得多,谢云青认为应该做得大方些,当场宣布,延时营业,直到主顾散光为止,又去租来两盏煤气灯,预备破天荒地做个夜市。
偌大一场风波,如此轻易应付过去,德馨非常满意。周少棠自然成了『英
雄『,上上下下无不夸奖。不过大家也都知道,风潮只是暂时平息,』重头戏『在后面,只待』主角『胡雪岩一回来便要登场了。
第四章 夜访藩司
胡雪岩船到望仙桥,恰正是周少棠舌战黄八麻子,在大开玩笑的时候,螺蛳太太午前便派了亲信,沿运河往北迎了上去,在一处关卡上静候胡雪岩船到,遇船报告消息。
这个亲信便是乌先生。他在胡家的身分很特殊,即非『师爷』,更非『管事』,但受胡雪岸或螺蛳太太的委托,常有临时的差使。这个人当螺蛳太太与胡雪岩之间的『密使』,自然是最适当的人选。
『大先生,』,他说∶『起暴风了。』
不说起风波,却说『起暴风』,胡雪岩的心一沉,但表面不露声色,只说∶『你特为赶了来,当然出事了。什么事?慢慢说。』
『你在路上,莫非没有听到上海的消息?』
等乌先生将由谢云青转到螺蛳太太手里的电报,拿了出来,胡雪岩一看色变,不过他矫情镇物的功夫过人,立即恢复常态,只问∶『杭州城里都晓得了?』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