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大夫哽咽道:“太师仙去前,用尽最后力气,草拟一道奏章,托微臣转呈陛下!”从袖中摸出一道奏折,双手捧在头顶。
内宰走过去,接过奏章,呈予显王。
周显王看也不看,淡淡说道:“念吧!”
内宰拿回奏章,朗声读道:“陛下,老臣行将去矣。大周历阅七百载风雨,每况愈下,终至眼前这般境遇,皆因老臣辅佐不力。老臣无能,无颜叩见先王,今以黑漆涂面,以遮老羞。临行之际,老臣泣血以告,还望陛下垂听。天不可一日无月,国不可一日无后。王后驾崩六载有余,陛下日日伤悲,誓不纳后,实令老臣忧虑。老臣屡谏,陛下不听。大周虽衰,仍是大周。陛下龙体,更须保重。老臣将行,此奏算是死谏……”
内宰读完,将奏章折起,放回显王几上。周显王沉思有顷,抬头对御史道:“老太师尽力了,也尽忠了。传旨,洗去老太师面上黑漆,以公礼葬于先王墓侧,举国哀悼一日。”
御史叩道:“微臣代老太师谢陛下隆恩!”
“还有,”周显王缓缓说道,“使大巫祝转告老太师,寡人口谕,月既陨落,何可复明?天之将倾,龙体何用?他的死谏不可行!”
御史泣道:“微臣遵旨!陛下万安,微臣告退!”
御史再拜后退出,周显王再次闭目,御书房中重又恢复死一样的沉寂,唯有外面的瑟瑟风声、沙沙落叶声和设在大门处的滴漏声此起彼隐。
又过一时,周显王陡然睁开眼睛,望向门口那只滴漏,朝门外叫道:“来人!”
内宰急进。
“看看滴漏,这阵儿几时了?”
内宰走过去查看一下,禀道:“回禀陛下,辰时已到了!”
周显王急急起身:“快,靖安宫!”
内宰趋前一步,扶住周显王,二人疾步走向靖安宫,宫正早已候在那儿,见过显王,引他趋至凤榻前面。显王盘腿坐下,闭目息神。
坐有一时,显王睁开眼睛,征询的目光望向宫正:“咦,辰时早到了,怎么不见琴声?”
“这——“宫正亦是惊奇,“别是先生睡过头了?”
内宰摇了摇头:“除去雨雪天,先生一向准时,辰时起奏,已时收琴,六年来从无间断,亦从未误过时辰!”
显王怔了一下:“先生不会是病了吧?”
内宰再次摇头:“昨日听他琴声,断不似生病之人!”
“那——”显王脸上现出惶惑,有顷,转对宫正,“每日那几枚铜板,你们可曾忘了?”
宫正急道:“回禀陛下,一日也未曾忘下,即使阴雨日,也自有人送去!”
显王又怔一时:“别是让他瞧出了吧?”
宫正摇头道:“不会的,先生弹琴,从不睁眼。再说,奴才使人送钱,也都是扮过装的,时辰也不一样,就好似路人的赠予。有时三枚,有时五枚,有时一枚,奴才都算计过了,若无疾病,先生衣食,定然无虞!”
“这就好,”显王点了点头,“先生是要强之人,不愿受人施舍。再候一时,想必他有什么事耽误了!”
众人又候一时,仍然不见琴声,无不着急起来。显王思忖一时,对宫正道:“你使人出宫看看,他会不会有啥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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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正叫上几个宫人,匆匆出去。约有小半个时辰,宫正回来,禀道:“启禀陛下,先生不在宫外!”
显王急问:“他在哪儿?”
“臣不知。不过,方才臣在街上打探,倒是探到先生的音讯!”
“哦,是何音讯?”
“有人告诉微臣,”宫正迟疑一下,沉声说道,“先生不知因何发了大财,这几日午后,一直在街上转悠,前日将他的轺车修好,昨日又买一匹好马。臣估摸着,看这样子,先生是出远门去了!”
闻听此言,显王神色立变,愣怔有顷,颓然长叹一声,潸然泪下,喃喃说道:“老太师走了,先生他——他也远走高飞,抛弃寡人了!先生——先生他——抛弃寡人了!先生说走就走了!王后、雪儿、雨儿、老太师,还有先生,一个一个都走了,都抛弃寡人,走了,走了,全都走了!呜——”
显王越说越慢,越说越伤心,声音也越来越低,最后竟像一个孩子似的两手捂脸,呜呜号哭起来。内宰、宫正及在场的所有宫人,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疼在心里,无不长跪于地,泣不成声,各将额头重重地叩在地板上,发出阵阵“咚咚咚”的声音。
大家正在热闹,在前面大殿里守值的宫人急走过来,进门就要禀报,见此情景,赶忙打住。内宰听到脚步声,扭头见他满身是汗,起身将他拉到一边:“何事这么急切?”
那宫人道:“宫门尉禀报,有士子求见陛下!”
“哦?”内宰一怔,“是何士子?从何处来?”
“名叫苏秦,说是从云梦山来!”
“云梦山?”内宰思忖有顷,猛然想起什么,急道,“快,请他进来!”
宫人急急出去。内宰一个转身,趋到显王身边,小声禀道:“启禀陛下,有士子从云梦山来,说要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