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最纯粹的快乐。
沈钰沉沉睡去,即使身在梦中,也浅浅噙起微笑。
一国之君遭遇行刺,太后的寿宴却并未耽搁,而是由吏部尚书刘梦人全权接办,七公主沈灼莲病重在床,第一次卸下负责,不再监督这次的寿宴进展。
池涣被押入内廷司这段时日,万慕青自请入宫为沈钰煎药,煮药膳,这些活以前都是池涣在做,如今换成了少庄主万慕青,让沈钰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不知是否因为医师的原因,两个人都习惯穿竹青长裙,一身淡淡药香。沈钰夜半被唤醒喝药时,还以为池涣就在身边。
“陛下是把小女子当成池姑娘了吗?”万慕青谐谑笑道,“多年来的习惯确实不好在一朝改变。”
沈钰垂下眼帘,“抱歉,并非有意。”
“陛下言笑了,”万慕青将药碗递了过去,她的眼底阴影略重,淡淡发青,大概许久还未好好歇息,“人之常情,人皆有之,只可惜造化弄人,小女子也失去了一位知交。”
“小女子钦佩她的医术,却不解她心中所想。朝堂之上万神山庄历来辅佐皇室,江湖之中万神山庄也一心为医,普度苍生。可惜医不自医,人不渡己。到头来,依旧一无是处罢了。”
万慕青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许惆怅意味。她为沈钰诊完脉,低头时看见了沈钰枕边的长剑,眼底有些意外。
“陛下的这把剑,剑鞘有些磨损,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沈钰几口喝完药,几滴药汁从唇角滴落,溅在他雪白的里衣上染出如墨点点。听闻又笑了笑,眼底漫上几分柔软,“这把剑,名为山河归尘剑,自幼陪在朕的身边已有多年。”
“陛下是想做个剑客吗?”
沈钰的神色平稳,只是轻笑:“世人皆知朕出生于剑客世家,姑苏十三宫。朕出生的那一年,朕的娘亲是个剑客,族中长老、门下弟子,没有一个不会用剑,大多人从小就玩着一把小木剑长大。就连看门的老人,年轻时也曾策马扬鞭,刀光剑影,闯荡过那一片江湖。”他侧目而视,语气始终都淡淡的:“朕想不想练剑,愿不愿意练剑,很重要吗?”
万慕青轻笑道:“我理解。”
“陛下,小女子自幼吃百草长大,学习炼丹,每日清晨上山采药,”万慕青笑道,“没人问过我想不想成为医者,没有人关心我疼不疼,甚至没人知道我其实很怕苦。因为我出生在万神山庄,庄主万修仁是我的父亲,而与我直系这一脉,并无男儿,我是庄主唯一的后代。”
“有人羡慕我一出生就是衣食无忧的尊贵少主,可他们不知道我肩上的担子有多沉。庄主忙于处理山庄事务,而我又行走于江湖,一年之中回山庄的次数屈指可数,我很少见到他。”
万慕青像是措辞,声音清冷道:“一年到头,没有书信,没有相见,更无重逢。我也曾恨过他,觉得他并不关心我,却抵不过血缘里的亲昵,他毕竟是我的父亲。他没有让我饿过肚子,反而让我吃饱穿暖地长大;他虽不与我亲近,却也在醉酒之后握着我的手,告诉我说,我是他唯一的希望。”
“我习医,从前是因为我身在医师世家,只能习医。如今习医,却是因为医者医人,为悬壶济世而习医。”
她的声音微凉,却穿过寒夜直赴而来。
“陛下,不要因为握了太久的剑,而忘了当初为何拾起它。”
沈钰垂眸,任由那寒烟般的回忆将他笼罩,脱不开身。
“阿钰。”
春树下的江怜粉裙薄纱,抬手示意他过去。沈钰不明所以,却仍然乖乖走了过去。
“你见过这把剑,也曾向阿娘讨要过许多回。此剑名为山河归尘剑,以此剑镇山河,若无征途,只求叶落有归。现在……它是你的了。”
小沈钰接过长剑,俯身行礼。
“那么阿钰,”江怜转身背对着他,眸光落在随风飘落的桃花上,声音那么轻那么淡,“你如今心中有想要做的事情么?必须要保护的人,想要完成的事情,哪怕竭尽全力,赌上生死一瞬,也要行在自己的道上,护其周全。”
沈钰规行矩步地磕了一头,声色稚嫩而坚定:“有的。”
“阿娘,我有的。”
江怜遮去眼底几分落寞。
“倘若世俗难容,遭天下人闲言唾弃,也不要放弃寻找自己的道,”江怜微不可闻地笑了笑,“阿娘相信你的选择。”
虽已过多年,却仍言犹在耳。沈钰那年难以理解江怜说的话,如今终是明了于心。
第44章你的子民
凌空传来破空飞跃之声,紧接着木窗发出“咯吱”轻响。沈钰侧目望去,他想起那扇窗似是万慕青来时推开的,却一直忘了关。
只见月辉笼罩下,有一红衣人翻越而入,干净、利落得仿佛谪仙降临,悄然入了室。恍惚一眼望去,那人仙风道骨,红衣翻飞、翩若惊鸿,如天上仙君,不应遗留在人间的存在。
“……你。”
沈钰忽然反应过来,续而炸起全身的刺,不满到了极点。
“我的玉鸾宫就这么容易翻墙进来吗?”
沈钰眼底略显薄怒,虽然他知道叶轻云的修为早已出神入化,常人根本不能拿他怎么样,却仍然含嗔而视:“为何不走正门?”
叶轻云顿了顿,沉默道:“皆有侍卫,不便走动。”